沉寂被打破,却换上了一种更为紧绷的气氛。
浏阳郡主凌昭阳轻轻放下指间的葡萄,抬起眼,扫过周遭,重新浮起的低声议论像湖面投石后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
“好了,”凌昭阳的声音一起,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几人立刻噤声,所有目光重新汇聚到主位之上。
“既是雅集,自然要品评个高低优劣。画作皆已收拢,诸位慧眼,不妨投出心仪之作,也免得我这个主人偏私。”
侍立在她身后的大丫鬟连珠立刻会意,与另外两名侍女快步走向角落放置所有画作的案几旁。
她们动作麻利,将那一张张锦鲤图一一抚平、规整。
很快,一名侍女端着一个黄花梨木托盘,走到了水榭中央。
托盘上错落放着一束束刚从梅苑摘下未及盛放却幽香沁人的腊梅细枝。
每一枝不过两寸许长,含苞点点,黄玉般温润。
“每人一枝,皆为选票。”连珠的声音清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请各位贵客将这腊梅,投于您最中意的锦鲤画作之上即可,哪幅画旁放置的腊梅最多,即为今日魁首。”
侍女端着托盘在坐席间穿梭,每位宾客包括楚明姝,都伸手取了一支。
淡雅的梅香在指尖浮动,带着冬日的清冷气息。
连珠的目光扫过被规整好的画作,落在边缘一张被巨大墨团洇染的废纸上。
那正是楚明钰留下的“杰作”。
连珠顿了顿,似乎全无为难之色,随即转向众人,声音平稳地补了一句:“另外,明钰小姐身体抱恙,已提前告退。离席前她特意交代,她的心意已明,只选自己的画作。婢子依言……”
她几步走到那张墨团废纸旁,将手中一直小心持着的一支腊梅轻轻放在楚明钰的杰作旁。
刺眼的墨团与清雅的腊梅,形成荒诞的对比。
“是以,”连珠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明钰小姐的画作,已得一梅。暂时领先。”
楚明姝垂眸看着自己指间那支腊梅。
梅苞小巧紧实,尚带着晨露的湿意。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羞辱楚明钰?这念头在她心里浮过一丝涟漪,旋即消散,如同一缕青烟。
凌昭阳的手段从来如此,无声处听惊雷,踩人专往痛处碾。
她抬眼,恰好对上徐澜曦看过来的目光。
澜曦的眼神里全是担忧和不安,她冲楚明姝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楚明姝不再迟疑。
她拿起手中那支腊梅,径直走到中间一张画案前。
那案上铺展着一幅尺幅不大的锦鲤图。画中几条红鲤形态各异,或悠游,或追逐,并非全然灵动出尘,然而水草线条飘逸疏朗,浮萍点缀得当,更难得的是画面气韵连贯,透着一种平和安然的意趣。
正是徐澜曦的手笔。
楚明姝将自己手中的那支梅,轻轻放在徐澜曦的画纸右下角空白处。
几乎在她放下的同一瞬,另一支腊梅也落了下来,紧挨着她放的那一支。
楚明姝转头。
徐澜曦也走了过来,正将自己的梅枝放在她旁边。澜曦对楚明姝露出一个短促却温暖的笑容,随即飞快地拉起楚明姝的手,将她带离人群聚集的画案中心。
两人避开了其他人,绕过两盆青松盆景的掩映,走到水榭最内侧,一处通往游廊的角落。
这里能依稀听到水榭中央的模糊人声,却又因着一根粗大的承重圆柱和雕花隔断,形成了半遮蔽的僻静地。
“郡主今日……”徐澜曦刚开了个头,声音里压着郁气,显然是为了楚明钰离场前的变故。
楚明姝却轻轻按了按她的手,示意无妨。
她抬眼看着徐澜曦,对方秀雅的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担忧。
“澜曦,”楚明姝忽然想到什么,声音压得很低,“方才…卫雯琴卫姑娘同你聊了那么久,是在请教琴艺?”
她目光落在徐澜曦脸上,看似随意闲聊,“我远远听着,似乎还涉及了些南地的新曲谱?”
上一世里那模糊混乱的传言,如同沉在记忆深处的一块污黑淤泥——“徐家嫡女不顾廉耻,与南地低贱乐师私奔,半道遇劫,曝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