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现在处于宝贵的和平时期,但只是短暂的休战,连江寒也不知道,下一场战争将会以何种方式展开,最终是否会演变为席卷整个中原的大战。
江寒把飘飞的思绪收了回来,对秦越人说道:”传闻宗周礼乐尤存时,君子作战时不重伤,不擒二毛。”
“春秋时宋襄公效仿此举虽然被人笑作迂腐,但若是诸侯卿大夫人人都能如此,战争对民众的杀伤或许能降低许多。“
秦越人感慨道:”不可能了,二百年前的弭兵之盟时,各国之间还维系着道义。”
“但从吴师入郢开始,吴楚两国争于攻取,兵革更起,淮汉之间城邑数屠,如今大争之世更是如此,败绩之军,死者蔽草,尸且万数;若逢饥馑之岁,则饿者满道,温气疫疬,千户灭门,都是常态。“
“天下苍生何其苦难。”
身为后世之人,大一统的思想深入骨髓,浓郁的文化熏陶,让江寒眼中对无论魏、齐、楚、赵、燕、韩、秦,任何一个国家,甚至于在此时中原人看来还是蛮夷的吴越,都没有此疆彼界的看法。
即使如今互为敌人和竞争对手,也不会有灭其国还要亡其族的残酷想法。
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后,当秦汉第一帝国形成时,所有以上邦国族别都会真正融合成赫赫华夏。
争霸统一的战争必有死伤,但像伊阙斩首二十四万,长平埋骨四十万等惨重杀伤,他都不会让其发生。
即便是记述夸张,哪怕有其时代的合理性,但在江寒看来,每一条在战后屈死的生命都是极为可惜的。
冠带之国何苦难为冠带之国?
反正他是绝不会超越自己的底线,去做”人屠“的。
以前的感触还不明显,但在江寒去了中山国,参与了中山国与赵国的战事后,中山国与赵国双方当场死伤过万,更多的人却是在战后治疗无效死去的。
伤病营房里的嚎哭和惨叫,带着腐朽的死亡气息,让巡视其间的江寒印象深刻,心生忐忑。
还有那八国参战,双方出动了过五十万大军的灵丘之战,战阵如同绞肉机一样,将无数个活生生的人给碾碎。
十几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埋葬了参战双方的十几万冤魂。
这时代的苦难又何止战争一种?疫病横扫而过,整个城邑死亡二三成人口是常态,严重的也许整个城池都会消失。
江寒声音低沉的说道:”正如诗言:旻天疾威,天笃降丧;瘨我饥馑,民卒流亡。”
“本来这些是由周室天子来赈济的,此乃为人君,为民主者必行的义务之一,可到了平王东迁后,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霸主迭兴,于是扶助诸侯,防治疫病灾荒的职责也落到了侯伯的身上,当年齐桓公和管子做的就极好。”
“到了晋楚争衡时,在第一次宋之盟上也有盟约:凡晋、楚无相加戎,好恶同之,同恤灾危,备救凶患。”
“那几年里但凡王室、诸侯有灾荒,晋侯或执政还是会召集诸侯共同捐赠粟米,派出劳役去救援的。“
”但如今诸侯也失权了,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礼乐征伐由卿大夫出。”
“说句不客气的,天下诸国中,除了那偏居于北的燕国还心存公室外,其余都是乐于私战而缺少公义之辈。”
“同恤灾危,备救凶患的举措也无人主持,反倒是征伐不断,现在真是到了季世了,前年冬天,秦国发生雪灾,魏国不但不救,反而封锁函谷关,阻止义士将粟米送入秦国。”
“万民多有勤苦冻馁、转死沟壑中者数不胜数,见者心怜,我如今为墨家钜子,当组织起天下的人公义,此为公心,也为私心。”
江寒说的诚恳,秦越人也忘了心中小小的不快,他知道江寒新奇的想法和主意最多,便焦急地问道。
”那江先生觉得,应当如何做,才能挽救此季世,才能让民众少些苦难?”
也许,最初的江寒本身是一个自私的人,因为善良不是廉价的美德,它要与能力相匹配的。
江寒来到这个乱世前也是个普通人,来到了这里后,他先是迷茫,后来是想要逃避,活下来是他唯一的目标,他相信凭着自己脑袋里的知识一定能在这个吃人的世道过得很好。
是孟胜用自己的性命逼迫他入世,真正见识到了世间的苦难后,江寒的思想发生了转变。
若是自己的到来无法给时代带来转变,他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任何意义。
在这个理想主义者草创文明的时代,他这个满脑子都是现实的人也要理想一把,说不定就能成为改变世界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