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收拾,段惜润却没出宫没返公主府。满宜受命回去打点备出行,一路除白国亲卫亦有千数祁国禁军随护。千数不算多,走在城内主道上却凌人,以至于十月立在府门前终看见满宜的脸时,腿有些软。“君上呢?”“宫里。”满宜行色匆匆,重进府内条理极清吩咐众人拾掇,自去了段惜润卧房开始归置。“是祁君扣押了君上?我们现又去哪里?”自不是扣押。满宜进鸣銮殿时空气分明凝抑,但女君说的是:准备回韵水。满宜自不明白顾星朗是怕段惜润再走出去要殒命霁都,段惜润其实也不明白——她不知肖贲或出了问题,祁国国内欲以此役吞白国的势力已经手快到远程违君令——也就不明白为了促成此事,自己此刻,正面临着怎样被诛杀的危机。顾星朗留她在自己身边,亲送她往边境回国,都为相护。消息亦传进了挽澜殿阮雪音之耳。早膳时她与顾星朗已有共识,也就不难理解这道诏令。段惜润获知白后身死自是极受刺激的。很可能在鸣銮殿失态、对顾星朗哭嚎。现下她要回去了,顾星朗出于种种理由该真要力保她占稳君位——重回凤位的段惜润还会是今日之前的段惜润么?某一刻阮雪音认为事已至此——若当真是祁国暗手临阵改了韵水局势,故意让国都城破、宫内大乱、太后身死——事已至此,攻打白国未为不可——因为战事已起,而段惜润的仇恨会自此种下。但万一不是呢?万一与祁国并无关系,只是白国一场注定会发生的内乱,那么顾星朗送她回去是作为盟友的应行之义,而趁火打劫诈取之事,至少在这一年这一岁,他干不出来。无论哪种可能,段惜润出发前,她都该去尽些努力平她怒火,该凭吊她痛失母亲,该——该与不该,都须致歉。她动身前往鸣銮殿。阴雨天,淅沥沥,殿内灰暗,白日无灯火。涤砚报时顾星朗和段惜润正进入新一轮沉默。顾星朗没立时应,段惜润思索片刻,“她来找我的吧。”顾星朗实不愿阮雪音带着沉沉身孕担受这些风险。段惜润情绪不稳,方才分明怨怼,一朝喷薄。“此回国无论生死,再见都不知何年何月。我愿与她一见。”是他不愿她们见。段惜润说完方反应,嘲弄一笑:“我还指着祁君陛下护命,不敢动她,莫说推搡,重话都不会说半句。毕竟她或小殿下任何一个出差池,我都活不了,我的家国,也危在旦夕。”她笑意薄凉,掀动眼帘瞧他:“你倒还这么宝贝她。看来阿妧错了。”顾星朗没兴趣知道上官妧说过什么。他稍作评估,站起来,径直出殿门。殿外细雨缎伞下,阮雪音拢手站着。“让你在家休息。平日不听话,有孕还是不听话。”他走到她跟前,为她紧一紧斗篷结绳。阮雪音笑笑,“我不来,她一口恶气下不去。毕竟是国君。”顾星朗听得这句里千言万语。段惜润的君位是她推的,现下他出于一些考虑和准则要维系这君位,而她分明觉得他可以褫夺、又知他不会褫夺——利弊、情义,复杂的国内局势,万千计算落于她这个始作俑者——捧出女君者。她想于临行前试着救一救崩裂的情分。也便能挽一挽来日困境。“我有我的法子。”顾星朗不放心,纵知九分妥,不想她进去。阮雪音轻叹,“你的一万个法子不及我进去挨她冷嘲热讽、歇斯底里。她最怨的不是你,从来都是我。”尽管道理上她并不比顾星朗更该被怨——竞庭歌是对的,女子对女子的善意和敌意,远比男子要激烈。她与段惜润的情分,也是这般由此岸长跨到了彼岸。顾星朗默半刻,侧身让她进。“门不要关死。”待她身远,他低声,又向沈疾,“盯紧了。”段惜润坐在极深处,几近龙椅,感知到阮雪音进来,只是继续玩儿指甲上蔻丹。阮雪音等了少顷,择东侧玫瑰椅坐下,刚落座便听对方道:“珮夫人见白君不行礼么。”阮雪音没迟疑,站起来颔首,“女君陛下。”段惜润蹙眉,抬一双圆眸挑眼梢看她,“面圣该跪吧。”“这里是祁宫。除重大典仪,我已经许久不跪了。”对祁君尚不跪,遑论白君。段惜润嗤笑,“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有些人会装会掩饰,你从来不。要行善、要谋算、要让步要攻击要防御,你从来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眉间阴翳,隐在大殿深处,“但对于不如你尤其输给你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美德。我分明晓得,可就觉得你刺眼,磊落是恃宠,坦荡是优越,你越问心无愧、德行无亏我越觉得你虚伪!”阮雪音看着她只觉那长桥越拉越长,将她们永远囚在了彼岸。段惜润见她不言,很是痛快,起身步步下台阶,字字如刀刃:“委屈么?百口莫辩吧。分明有万千理由为自己辩护,分明知道我在以一己立场狭隘地混淆颠倒是非,但清高如阮雪音,不屑与我辩,对吧?你在心里说,她早就输给我了,一败涂地,本就不济现下更失智失控疯言蠢语!就让她说,她再怎么说也是输,把白的说成黑的逞了这口舌之快也救不了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而我,”她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将为人母恬然的脸,“而你,依然是尊贵的珮夫人,或将是大祁的皇后,攥着那个天下仰望的男人的心。你何必与我一般见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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