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一愣,他要干什么?难道要当着众人的面违抗他的命令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会毫不客气。给他一包染料,他倒开起染坊来了。
好在谢让并没有反对,说:“高团长既然决心已下,我虽然有意见,但我仍然会坚决执行。我只是有个建议,我建议高团长带领二十九军的兄弟正面与胡克利匪帮周旋,我带领警察迂回到匪帮侧后,战斗打响后,前后夹击,这样可能更好。”
高昌松了口气,这个警察还算识趣。
高昌说:“谢副团长的意见很好,我赞成,大家就按着这个方案行动,谢副团长人马就位后,枪响为号,前后夹击,杀鸡用牛刀,一举把匪帮拿下。”
谢让带着警察走了,高豪杰却凑过来对高昌说:“我看咱们就不用等谢让了,咱们一个冲锋也就把这帮乌合之众拿下来了。这个谢让,我看他也不听话,要是再让他得了手,我怕他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高昌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儿子的话听着有点不舒服,但你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问题,“热血团”是由两部分组成的,警察目前还是听谢让的。对一支部队来说,这确实有些不利。部队是需要高度统一的。他来回走了几趟,终于下了决心:“那你就带人先打吧,要猛打猛冲,一下子把土匪击溃,让他们来不及组织抵抗。”
高豪杰答应一声,立即指挥部队向山下的土匪冲去。
谢地叫住了他:“高排长,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等我父亲他们一起动手吗?”
高豪杰不耐烦地说:“来不及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高团长的命令,我们立即执行吧。”
既然是高团长的命令,那就立即执行吧。在高豪杰看来,这帮土匪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只要部队一冲,肯定会溃不成军的,但他没想到的是,拿着大刀长矛的土匪可能是这样,但人人手持一支汉阳造的土匪可不是这样,自从他们换上了汉阳造,还没有打过呢,新鲜劲还没过去,正好趁这个机会过过瘾。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有几挺机枪,机枪一响,高豪杰的头皮发麻,他竟然忘了土匪也有机枪。洪桥的机枪只能压制住土匪的一挺机枪,让土匪的机枪手抬不起头,可另外几挺机枪叫得欢实,几个士兵倒在了血泊中。
高昌也没料到土匪的火力这么猛烈,立即命令部队卧倒。现在不是干掉土匪的问题了,而是防备土匪反冲锋把他们干掉了。高昌命令士兵们找掩护的地方,取下军用铁锹,立即就地构筑简便掩体,准备土匪逆袭。
胡克利见压制住了国军火力,一阵狂喜,又要把一支正规军缴械了!打败国军倒是其次,最让他生气的是朱燕子,这个小娘们,平常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居然会私通敌人,放了俘虏跑掉了。要不是她,手里有了团长的儿子,可以不放一枪就把这支国军缴械了。抓到她,一定不能轻饶,二当家到现在还没有娶妻,就把她许配给他吧。她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他定下来的事儿,没人能拦得住。
胡克利带着土匪仰攻。因为有几挺机枪助阵,虽然倒下了几个土匪,但还是一步步地接近了国军。胡克利顾不得身边乱飞的流弹,站起来吼道:“小的们,给我冲啊,冲上去活捉国军,人人换好枪!”
他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响起爆豆般的枪声。那些枪声,一听就是手枪声,这本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枪声就像是在耳边响起的,接着就听到了一阵风似的喊杀声。他扭过头来,看到了穿着乌鸦一样服装的警察们冲到了队伍中,与自己的部下搅到了一起。短兵相接,手枪当然占光,甩手一枪,一枪一个,更要命的是,自己部下们连汉阳造上的刺刀都来不及打开。眨眼功夫,十多个土匪倒下了。山上的国军也喊着杀声冲下山来。
胡克利彻底傻眼了。还是二当家赵慈江反应快,立即把枪扔下,冲着到了跟前的警察举起了手:“别开枪,我投降,我们都投降!”
真他妈的软蛋!
胡克利真想一枪崩了二当家,手还没抬起来,一支手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这人正是谢让。他带着警察正在向土匪背后迂回,突然听到枪声,顿时觉得情况不妙,当机立断命令警察们直接斜插过去,正好赶到土匪冲到半山腰。他果断命令警察冲过去,利用手枪的优势与土匪短兵相接。
他把枪顶着胡克利的脑门,厉声喝道:“命令你的部下放下武器!”
胡克利瞪着他,叫道:“要杀要剐随便,老子不怕你!”
谢让把手放在了扳机上:“我喊一二三,你如果继续顽抗,我就开枪了。”
看来这个家伙来真的了。当他数到二时,尽管胡克利百般不情愿,可又不得不乖乖听话,他扔下枪,举起双手,大声地向部下吆喝:“小的们,别打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杀了老子,老子倒霉,不杀老子,老子逮个机会逃出来,再拉一支杆子。
“热血团”抬着伤员,押着土匪进了大元镇。部队驻扎在镇里的小学堂,司令部设在镇公所。对如何处理这帮土匪,谢让和高昌有了分歧。谢让主张收编他们,高昌主持杀了以胡克利为首的几个土匪头子,其余遣散。国民革命军不可能要这些土匪。
谢让耐心地说:“高团长,俗话说,多个蛤蟆四两力,现在在抗日,多个人就多了一份杀敌的力量。大部队去了哪里又不清楚,咱们不但要生存下去,还要打鬼子,就不能不想办法壮大队伍。这帮土匪有枪,又有打仗经验,收编过来就能用,何乐而不为?”
高昌冷笑一声:“这是你的部队还是我的部队?”
谢让一脸尴尬,说:“高团长,我虽然不是一名军人,但自从北平沦陷,我也不是北平的警察了,既然加入了热血团,那我自然也是热血团的一名军人了。我敬重团长的军人气质,但我也认为,水随形而变,我们也要因地制宜。大敌当前,一致对外,多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坚持还是把他们收编了。”
高昌寸步不让,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原则问题,让一帮子土匪摇身一变成为军人,其他杂牌军可能会干这事儿,但他所在的堂堂二十九军不屑于与匪为伍。军人就是军人,土匪就是土匪。人家说,兵匪一家,我们就真的要兵匪一家吗?万万使不得!
谢让见两人越说越僵,他怕再纠缠下去,两人反而搞得难堪,就提议把谢地、高豪杰、唐力、洪桥等人找来,听听他们的意见。少数服从多数,他们说咋办就咋办。结果,谢地和唐力站在了他这一边,而高豪杰、洪桥表现得更为激烈,甚至建议把所有土匪一个不剩全杀光,就凭他们缴了国军的械这一条就够死罪了。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决定先把土匪关押起来。
夜幕降临,谢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披衣出来,信步沿着大街走到镇子边沿,听着稻田里的一片蛙声,远处夜色朦胧,北平的方向既没有枪声也没有喊杀声,世界一片安静,北平战事犹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谢让心里却波涛汹涌,谢天现在身在何处?他是跟随大部队撤退了,还是被俘了?抑或牺牲了?在北平的太太如何了?这些问题如沉甸甸的石头重重压在心头,他几乎不能呼吸。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他扭过头去,发现是唐力。
唐力问他:“谢副团长,你怎么还不休息?”
谢让笑了笑,说:“这些天来,第一次有个这么安静的夜晚,反而不习惯了。”
唐力说:“是啊,但愿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谢让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个开始,小鬼子来了,不会那么轻易走的,它不走,我们就要把它打走,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唐力站在他身边,出神地望着夜空,喃喃地问他:“谢团长,你说,咱们能打赢这场战争吗?”
谢让坚定地说:“我们一定能赢,我们也必须得赢,国家再也输不起了……我们倒没什么,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女人们。”
唐力扭过头来,却朝他嫣然一笑,说:“想不到谢副团长还有大男子主义呢,我们女人怎么了?战争既然来了,我们女人身为中华民族的一员,自然也做好了为国牺牲的准备,至少我做好了。”
谢让忙笑笑,却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在想,如果没有战争,像唐力这样的美丽的女人,正在阳光下,陪着儿子,读书、讲故事,万物安详,岁月静好,这样多好。唉,这可恶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