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郡王略作停顿,走到八爷身边轻语,“我去前面陪陪他们,想来风雅之事还是你们更适合。”
不多时,园中便再无他人,就连远远窥视的丫鬟婆子都走了个干干净净,我转头看去八爷立在几步外,暗褐色的裘绒外氅衬着内里的素色便服果然清雅,“大哥说错话了,风雅之事从来不适合我的,谦谦君子方衬得起贤良二字。”
八爷缓缓走到近前,看着胤禟清瘦的面庞,心中自有一番滋味,却又不愿在这人面前露了半分,只淡淡说道,“外臣们的胡言乱语,不去理他便是。”
“外臣?”我避开八爷的眼神,伸出手指惮去梅花上的残雪,“你难不知众口铄金的厉害?皇阿玛此生最恨受制于人而左右不得,这些大臣是该管管了。”
“你也觉得我不该吗?”八爷抬手将胤禟刚刚惮过的梅花折了下来,“有花堪折直须折,无花空枝岂不负了这场雪月风花?!”
梅花落雪格外刺目,他这话原本也没错,只是当你知道结局为何,一颗心还是不免悲悯,思及此语气也不再清冷,“其实,落花与折枝有区别吗?结局还不是一样?!皇阿玛的心意猜度不得,更不可急功而为。”
“胤禟,皇阿玛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八爷俯□用落雪将梅花掩去,又攒了一小捧雪在掌心。
“若我说皇阿玛还顾念着父子亲情呢?”我知道此时不该说这些,可又想试试他会不会信我。
“父子亲情?谁的?!”八爷掌心一拢,雪便化于无形,顺着指缝润了出来,“若是他便不行!”说罢取了帕子默默擦手,“因为你,不行!”
我一愣,忽的想起茗烟的话来,心神一乱便有些语不成话,“八哥,咱们……你不必……”
“胤禟,可否请你帮我一次,两江的官员与你交情甚好,可不可以替我筹谋一番?”八爷打断胤禟的话,也不理会他神色的恍惚,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请求。
又是一愣,这是……我……抬眼看过去,八爷气定神闲的站在身前,眼中平静的犹如一潭春水,没有迫切、没有期盼,仿佛刚刚不过是闲言一语,只等我说出一个好字来,便两相欢喜……
我正不知所措,不远处却传来十爷朗朗笑声,“八哥,大哥这里有个奇人,你且让他看看。”
我们顺着话音看去,只见直郡王身后多了两人,一位倒也认得是内务府总管凌普,而另一位则是三十岁上下、神色平和的男子,心里转瞬间便想起来,这位定是大名鼎鼎的张明德了。
“山野村夫何敢担个‘奇’字,十爷谬赞。”来人恭谨行礼,“草民张明德见过两位贝勒爷。”
八爷笑而不语虚抬了手免去礼数,我却带着几分好奇上下打量他,“早就听说直郡王府有位神人,能知过去未来,执掌当下祸福,莫不是先生?”
话一出口,直郡王和凌普便神色微动,我知道这话他们听到了,也就踏实不语,看戏似地打量着几个人。
“九哥果然消息灵通,便就是他。”十爷拦下话头,带着几分兴奋,又指着十四说道,“刚刚才说十四弟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呢!”
“哦?”我略作好奇状,上前一步挡在八爷身前,“先生好一双慧眼。”
张明德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眼前人一身荣华,机敏通透,虽是笑语,可眼底却带着戒备,此一举便比十爷强去百倍,“不过是虚学了几年易经,帮人解惑释疑罢了。”
“就不知天家的疑惑,先生解不解得?”八爷错开身子,与胤禟比肩而立,“今日先生来这里想是有话要说吧。”
凌普拱手言道,“奴才原与张先生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如今在郡王府,所以特来拜会,又知几位爷在此,便过来请个安。”
“草民素来听闻九爷风华过人,当年良地,一曲倾城某颇为神往,今日借了总管大人的机缘,企盼一睹英姿。”张明德话虽谦卑,神态却是不卑不亢。
“是不是见面不如闻名?”我笑着环顾众人,自嘲道,“当年可是少年了得,若说倾城也担得,如今不过是存下这口气力,舍不得那万贯家财啊。”
“九爷乃是贵人,他日之福不可限量,而您的死生机缘便在近身处!”张明德不紧不慢的说道,“您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所以眼下的富贵便是前事涉险所得,只是这今后的富贵……”
我缓缓转过头来,笑已然收敛,神色间便如冰火两重,就连身边众人都感受到胤禟眼神之中的寒意,八爷更是诧异于这转瞬的变化,禁不住开口唤道,“九弟?”
我却不去理会,只一步一步到了张明德近前,以略高身姿俯视着他,“先生可知今日这话性命攸关?”
“九爷自有不可解之烦忧,区区无能不可解,但眼下的困处也许还有几分微薄之力,而您今后的大富贵,这几位望尘莫及!”张明德说完错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我也不拒只冷眼看着,其他几位面面相觑都被张明德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懵了,亦或者没懵只是有了自己的计较。
倒是凌普觉得气氛尴尬,不得已出来打圆场,“既然今日有缘相聚,何不让张先生给八爷瞧瞧?”
“就是,就是!”直郡王这才反应过来,讪笑着去揽八爷。
我斜楞一眼,成功阻了他的动作,只拉起八爷便走,“有什么好瞧的?若是有这份本事,还不看出一份功名来,用得着一身布衣?!”
八爷也不阻拦,随着胤禟向外走,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笑意,临出园子又听得胤禟朗声道,“你们两个还杵在里头做什么?咱们去良地喝酒。”
十爷听得一头雾水,十四倒是机灵立马笑着行礼,拉了十爷便走,“哥哥莫怪,九哥最是个磨人的无端性子,咱们这便去劝劝他,赶明儿必然押过来给您赔礼。”
直郡王也不好说些什么,正主儿都走了,何苦难为这些不成气候的弟弟,索性由得去了,待人走后这才回头问道,“先生可看出什么了?”
张明德略一思量这才说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九爷的这场富贵虽不好得,但若得之必是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