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瑛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回想她早晨收拾过的物件,不见刀笔的踪影,倒真是有几爿筷子粗细的竹片。
大致是常年抚摸的缘故,字迹已经脱落残缺,她费力地辨认,像是一首小诗,通读下来又不甚连贯,似乎缺了几句。
既是章函所赠之物,他当年赠皇后这样有头无尾的小诗到底有什么深意?皇后又为何如此紧张竹简的遗失?
虽好奇其中的关联,但沉瑛不会傻到去试探这样的隐晦之事。作为宫廷年资最长的宫人,沉瑛很懂生存之道。
宫中行走,她把自己伪装成麻木行使皇后每一道指令的尽职女官,有时候甚至骗过她自己。
然而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瞒不过洞若观火的皇后。
杜皇后耐人寻味的目光在沉瑛脸上淡然掠过,“想是我记差了,搁在了别的地方。”
沉瑛回答:“臣会为女君留意。”
皇后难得地笑了一下,久病苍白的面色仿佛在这一刻红润起来,“沉瑛,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太子在说谎。”
沉瑛下意识道:“郎君一向孝顺诚实,怎会欺瞒女君。”
杜皇后抬手压住了扇面,望着绢面上精美的花纹,沉吟道:“我十月怀胎生的人,一言一行尽在掌握中。正是不会说谎的人,才会漏洞百出。”
夜幕低垂的梁宫像一只匍匐而睡的巨兽,夜直的宫人垂首趋行,踩着夏虫的鸣叫谨慎地穿行在每座宫殿。
杜皇后有些疲乏地靠在榻上,布满细纹的眼睛无神地盯着黑色的房梁。唯有听见南熏殿外传来的蝈蝈叫声,她眼睛复又亮了起来。
烛泪落下来,凝成不规则的形状。
沉瑛尽职地提醒:“女君,夜了。”
入夜就要歇下,好像这样病就会好得快,有时候杜皇后自己也有这样的错觉。但在熬过数个煎熬的长夜后,她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她的病根本就好不了。
“沉瑛,把灯熄了罢。”
沉瑛愣了一下,垂首应诺,还维持着打扇的姿势。
她看见皇后的枕下露出一个圆盒形的物件,伸手去够,一双冰凉的手立即按在她的手背上,“别动,我想抱着它睡。”
是太子儿时装过蝈蝈的盒子,她竟一直珍藏着。
沉瑛放下帘帐,拿走榻前唯一的光源,片刻后,黑暗里的病榻上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能姓杜不是没有道理。”
是哀怜,也是威吓。一个本性柔弱的女子,如果有人动了她心爱的东西,她可以强大到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