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你要去哪儿?&ot;晓鸥稀松平常地走上去。碰到老史是近期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
&ot;去南方。&ot;老史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走了一趟,看出她比曾经胖了。
&ot;南方大着呢。&ot;
&ot;是大,&ot;他又是那样一笑,让你觉得他一会儿要抖包袱了,&ot;大得飞机都到不了,只能坐火车。你还忙着讨债呢?&ot;
&ot;没错。&ot;晓鸥的眼珠给冻着了,一阵酸疼。
&ot;不是来找我讨债吧?&ot;
&ot;是。&ot;
老史快活了,笑成一个更苍老的老史。他快活是因为晓鸥跟他有另一层懂得。
&ot;我记得你在越南给我打折了,把剩余的债务全赦免了。&ot;
&ot;没错。我来讨一顿饭吃。这么多年都是你吃我的。&ot;晓鸥看着面前这张老脸。他穿着不厚的对襟棉袄,宽腿棉裤,绒线帽下露出一根细细的花白马尾辫,更加成仙得道了。
&ot;找个人给你买张软卧还找不到?&ot;她往塞满人的售票处门内看去。人体气味涨满半条街。
&ot;找谁?没人理我了。&ot;
&ot;我给一个熟人打个电话。去哪里的软卧?&ot;
&ot;咱还软卧呢?不趁那钱。&ot;
晓鸥想从他仍然清亮的细长眼睛里看出他的话是真是假。他的样子是在吊你胃口呢,还没到抖他那个大包袱的时候。她把他从农民工和打工妹的队伍里拉出来,跨过小马路。一间连锁蛋糕铺设有两张小桌和几个凳子,嘴里损他小气,让他请客吃顿饭他就这么不要老脸地哭穷。
在蛋糕店里随便点了两块她相信自己和老史都不会碰的花哨点心,就开始给熟人拨电话。一张去柳州的软卧,几句亲热话就解决了。票下午会送到她住的酒店。她偶然扭头,见老史吃得满嘴红红绿绿的奶油,鼻尖上一抹巧克力。连白送的速溶咖啡也被他喷香地喝下去。
&ot;别用鼻子吃啊。&ot;晓鸥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似的恶心他一句。
他对自己的吃相很了解,用餐巾纸抹了一把嘴和鼻子。
&ot;今晚就走?&ot;晓鸥问。
&ot;一个星期就回来了。&ot;他听出了她的不舍,草草给了句安慰,&ot;有几块木料让我看看去。最多一个礼拜。&ot;
&ot;陈小小和豆豆还好?&ot;
&ot;还好。&ot;
他把她那份咖啡和蛋糕也消费掉,说回来后一定请晓鸥吃饭。好像她会花一天两千多块的住酒店钱,专等他那顿饭。她随口答应下来。他叫她订餐馆。她说朝阳公园的许仙楼。他把餐馆的名字和吃饭的日期记在一个小本上。反正她是可以用短信息取消约会的。从蛋糕铺跟老史分手后的每一天,她都下决心取消许仙楼的约会。不过第二天她要再下一次决心。每次下的决心都不算数,把七天时间耽误过去了。每天花销两千七百元的酒店房价,单单等着吃老史一顿。她心里给自己开脱:七天可以多见见母亲和探望父亲的儿子,但她只见了一次母亲,儿子一次都没见。直接从卢晋桐身边走来的儿子,带着太多那个家庭的气息,那个正式的、正宗的家庭。梅晓鸥在那个家庭曾一直是个被诅咒的名字。而且晓鸥不愿看见儿子像脚踏两只船的隐秘情人一样,疲于奔命在一对争夺他的父母之间,对哪一方都要装得似乎另一方根本不存在。她在北京花钱住店只是为了等老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