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试着探索他的思想时,他的眼神仍一片空白。偶尔他的嘴唇动两下,看上去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言语在他的嘴唇上流产,空有动作,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思想已经被焚毁。一切都被烧成焦炭,消失无踪,变成灰烬与尘烟。这是唯一留下来的,烈焰在他脑海里多次爆发之后,只剩下灰烬和浓烟,还有失去了意义的词语,在他空空如也的脑海里回荡。
&ldo;是大爆炸的幻象把他折磨成这样的。&rdo;我说道。
让我感到不安的,并非是他这种状态古怪陌生,而是在我心中泛起熟悉的感觉。我感到自己脑海边缘也有这种疯狂的念头,像房梁里的老鼠般蠢蠢欲动。这种感觉一直都存在,时不时地,尤其是在保管室期间,或者大爆炸的幻象越来越频繁时,就会受到鼓舞,几乎要钻到眼前来。
&ldo;闪光。烈火。永恒烈火。&rdo;赞德再次脱口而出,感觉并不像是他主动说出来的,而是这些词自己要喷涌而出。每个词说出口时,他都抽搐不已,好像被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吓坏了。
&ldo;你们也知道,先知最终都会变成这样。&rdo;我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从知道自己是个先知那天起,我对此就有了清醒的认识。不过,见识到赞德的思想残渣后,我仍感到心中一凉,双拳紧紧握住,指甲深深插进掌心里。
赞德双臂抱着膝盖,身体开始前后摇晃。我意识到,他蜷缩成一团是为了躲避幻象,好像让身体变小就能幸免似的,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我记起自己在小时候,也曾这样蜷曲着身体,把头深深埋进胸膛,双眼紧闭。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赞德说得没错,&ldo;永恒烈火&rdo;永远也不会离去。大爆炸的幻象会一直困扰着所有先知,但为什么如今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会把赞德折磨成这样?
&ldo;让他休息吧。&rdo;莎莉说着走上前来,用一只手托起赞德的下巴。她把从赞德身上掉落的毯子举起来,再次盖上他的肩头。
我们刚要离开,他忽然睁开双眼,直直盯着我。
&ldo;露西娅?&rdo;
我看着派珀,等他解释。他扫了佐伊一眼,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双臂交叉胸前,脸上露出冷冷的神色。
&ldo;露西娅?&rdo;赞德又问了一遍。
派珀抬起头看着我,说道:&ldo;他肯定认出了你是个先知。露西娅也是个先知。&rdo;
自由岛上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先知,有烙印,派珀曾经对我说过。在去往自由岛的航行中,她乘坐的船只在风暴中失事,最后淹死了。
&ldo;露西娅去世了,&rdo;派珀对赞德说,&ldo;她搭的船沉没了,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你早就知道了。&rdo;他的语气很快,声音很大,想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却极不自然。
我们转身离开,剩下赞德一人盯着窗外,试图分出碧海与蓝天的界线。他的双手不停抽搐扭动,我不由得想起伦纳德的手拨动吉他琴弦的情形。赞德的手也正在看不见的乐器上忙碌着,而这乐器存在于他疯癫的思想里。
&ldo;你会拿他怎么办?&rdo;莎莉关上卧室的门时,我问道。
&ldo;怎么办?&rdo;她笑了,&ldo;照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有得选似的。除了让他活着,保证他的安全,我还能做什么吗?&rdo;
即便到了另一个房间,我仍感到赞德让我心烦意乱。在紧闭的房门背后,他混乱的思想状态让我感到眩晕。因此,当莎莉让我们出门去收集柴火和蘑菇时,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同时略感内疚。
派珀和我一起跪在树下,那里蘑菇丛生,又多又密。佐伊在附近捡柴。派珀以低低的声音跟我说话,以防被她听到。
&ldo;你看到赞德的遭遇了,作为一个先知他被折磨成现在这样子。&rdo;他抬头看了看二十码开外的佐伊,又放低了声音说道:&ldo;同样的情景在露西娅身上也发生过。&rdo;他的语气低沉,眼睛紧闭。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仿佛置身于另一座岛上,潮水已经淹没了两座岛之间的地峡。&ldo;一直到她生命最后一刻。&rdo;他补充道。随后他迅速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说道:&ldo;现在,大爆炸的幻象在你眼前出现得也越来越多了。那么,为什么你还没有发疯?&rdo;
我自己也常常想到这个问题。很多时候我感觉到,理智如同松动的蛀牙般就要离我而去。熊熊烈焰在我脑海内一次又一次爆发,周而复始,我也怀疑自己为何仍能保持清醒。如今我见到赞德说话像冒泡一样,如同热锅上的水滴,不禁又想到,离幻象把我逼到热锅上那一天还有多久?我还剩下几年时间,或是仅仅几个月?当那一天到来时,我自己会知道吗?
为什么我还没发疯?当我在内心深处苦苦探寻时,总是想到同一个答案,但这想法却不能说给派珀知道‐‐都是因为扎克。如果说我身上还有什么确切的东西,当幻象竭尽全力要将我撕碎时,还能让我坚持下去,那它一定源自扎克。如果说我还有决心和毅力,那一定是由我对扎克顽固的信念来支撑的。扎克正是我人生的稳定元素,那并非是什么善良的力量,我已经见过太多他干的坏事,根本无法自欺欺人了。但那总是一种力量。我非常清楚,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由他塑造的,或者是在对抗他时造成的。如果我任由自己陷入疯狂的深渊,那我就再也不能阻止他,也无法再挽救他。届时,一切全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