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誓言 (四 下)
苦心积虑设计的阴谋终于得逞了。吴天赐得意之余。全身上下的神经都松懈了下來。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想。连最后酒宴什么时候结束。是谁把自己抗进了游击队用來招待贵客的毡包的。都不清楚。隐约只记得在后半夜。好像有人把自己的贴身警卫员小孙和勤务兵小王都叫了出去。然后又有人进來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壶据说是可以解酒的热奶茶。等到真正清醒过來时。却已经坐在了一个带着棚子的马车上。寒风从车门缝隙吹进來。冻得两只鼻子眼儿里一片冰凉。
“小孙。咱们这是要去哪。” 吴天赐猛一个翻身坐起來。习惯性地向自己的贴身警卫员询问。这个警卫员是他从原先的老部队带过來的。忠诚度非常可靠。吴天赐只要外出。一定会带上他。从不肯让此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超过十步。
但是今天。向來认真负责的心腹卫士小孙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马车里只有勤务兵小王。殷勤地从安置在马车中的铜火盆儿旁解下块热乎毛巾。一边替他擦脸。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孙哥刚才被营长叫去问话了。这会儿还沒回來。咱们现在要去喇嘛沟。今天早晨出发时。营长见您睡得熟。就直接让人把您抬进了马车里头。”
“喇嘛沟。红胡子不是不需要咱们帮忙么。怎么咱们还要上赶着去惹讨人嫌。。”吴天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紧皱着眉头追问。昨天晚上为了逼红胡子上套。酒喝得远远超过了他自己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故而此刻脑袋瓜子疼得像被斧子劈了般。稍微一动。就有裂成两瓣的趋势。
“红爷的说过不准咱们帮忙。可营长说要跟着过去看游击队怎么收拾黄胡子的。所以今天早晨游击队出发时。咱们也跟着拔营了。”勤务兵小王是当地农民家的孩子。手脚非常利落。但肠子却有些直。根本沒听出吴天赐话语里的抱怨之意。只管实话实说。
“嗯。。。。”吴天赐觉得胸口好生憋闷。把额头上的毛巾连同小王抓毛巾的手用力推到一边。不高兴地呵斥:“行了。别擦了。毛巾早就凉得像冰坨子一般了。”
“凉了。。”小王把毛巾拿回來在自己脸上贴了贴。迟疑着回应。“沒有啊。我刚刚在火盆儿旁拿过來的。不过您是南方人。可能感觉跟我们不太一样。沒事儿。我再帮您烤烤。等把手也擦干净了。就给您弄早餐。”
“行了。行了。”吴天赐无可奈何的摇头。“把毛巾给我吧。我自己对付着再把手擦擦就行了。早餐吃什么。一大早就爬起來行军。炊事员有时间弄饭么。”
“沒有。但咱们营长想了个好办法。”勤务兵小王把毛巾递还给吴天赐。转过身。从铁筷子在铜火盆里搅了搅。从火盆底部厚厚的炭灰下。夹出一个烤得金黄金黄的大土豆。放在膝盖上用手拍了拍皮上的灰。然后献宝般将其捧给吴天赐。“山药蛋。香着呢。是昨天半夜从游击队的菜窖里拿出來的。一点儿都沒冻坏。”
“你就给我吃这个。”吴天赐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能立刻拿脚直接将小王踢到车下去。“沒别的了。别人呢。别人吃什么。”
勤务员小王咽了口吐沫。老老实实地回答。“沒了。这个。这个也是专门给您。还有昨天喝酒过量的弟兄们专供的。其他的弟兄。每人发了两块奶豆腐。一边骑着马赶路。一边嚼就行了。”
闻听此言。吴天赐愈发感觉眼前暗无天日。丢下毛巾。大声抱怨:“胡闹。周营长怎么能这么对待弟兄们! 他们马上要上战场跟敌人拼命啊。两块奶豆腐。用两块奶豆腐当早餐。怎么可能保证体力。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把队伍停下來生火做饭。”
说着话。他伸手就要去拉车门。却被沒眼色的勤务兵小王用胸口把手给挡了回來。“营长不在外边。我是说。营长沒跟咱们走一起。咱们的马车走得太慢。被留作后队了。营长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出多远了。眼下外边的风刮得跟小刀子似的。您刚醒了就出去。非冻块了不可。”
“后队。。”吴天赐愣了愣。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倒不相信自己的身体会像小王说得那样差。风一吹就感冒。他是奇怪周黑碳把队伍分成了后队和前军两大块。居然沒跟自己商量一声。这可是自打今年就职以來。从沒有出现过的怪现象。不由得人不提高警惕。
“是啊。后队。”勤务兵小王脑子里根本沒有吴天赐那么多弯弯绕。见对方满脸迷惑。便微笑着解释道。“咱们自己这回沒带马车。是红胡子怕打仗时出现彩号。才特地找了五辆有棚子的马车让咱们帮忙带上。营长嫌马车走得慢。就把昨天晚上喝酒过量导致今天早上还骑不了马的。还有身体条件比较差的。都留作后队了。他们是六、七个人挤一辆马车。您是参谋长。所以这辆马车上归您专用。我留在车上伺候您。”
“后队。我在后队。周营长。周营长自己带人先走了。把我。把我留在了后队的马车里头。。”吴天赐只觉得耳畔惊雷滚滚。根本沒听清勤务兵小王在说什么。周黑炭把部队调走了。只给他留了几个老弱病残。包括他的贴身警卫员。也被周黑炭找借口调到了别处。周黑碳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在防备什么。吴某人这一年來做的事情。哪点儿对不起他姓周的。。让他突然下如此重手。。
“您不用担心弟兄们。”老实孩子小王根本不懂得察言观色。兀自对着吴天赐喋喋不休。“大伙吃奶豆腐早就吃习惯了。那东西又解饿又有嚼头。吃上一块能顶大半天的劲儿。在您沒來咱们独立营之前。几乎每次來不及准备饭菜的时候。大伙都是嚼两块奶豆腐顶着。”
“行了。我知道了。”吴天赐恶狠狠地瞪了小王一眼。不耐烦地打断。“吃。你就知道个吃。除了奶豆腐。你还能知道个什么。。”
勤务兵小王被骂得晕头转向。红着眼圈。缩进了马车的角落里。原本能躺下四个成年人的车厢内。立刻显得有些空荡了起來。吴天赐孤零零地坐在马车中央的碳盆旁。两只通红的眼睛瞪着同样发红的木炭火。雕像般一动不动。
周黑碳在变着法子敲打他。这点吴天赐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昨天晚上的擅作主张行为。超出了周黑炭的容忍底限。所以他要以这种方式來重申营长的权威。真是他妈的可笑。他也不照照镜子。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要文凭沒文凭。要实力沒实力。要靠山沒靠山。就仗着国民政府眼下沒余力顾及草原这边。不得不拉他进來当个楔子使。他就真以为自己成了香饽饽了。狗屁。像这种由地方军头招安进來的独立营。连旁系中的旁系都算不上。不知道哪天连队伍带番号就划归了别人。还他妈的蹲在井里做美梦呢。真是一头不知道死活的癞蛤蟆。
想起自己在这一年当中在独立营发展建设上付出的辛苦。吴天赐心里头更加愤怒和委屈。别的参谋长派到部队中。都会被当爷爷供起來。他这个参谋长可好。被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周黑碳天天当作驴子使唤。还动不动就不给好脸色。都下到部队快一年了。能指挥动的人。除了自己的警卫员之外。全部加起來一只巴掌都能数清楚。并且级别最高止步于排长一级。这哪里是参谋长。这分明是营长大人的书童。还是从小买下來的。一辈子不发工钱的那种。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吴天赐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挂冠而去。从此不再受这窝囊气。然而胳膊举了又举。他却最终沒有舍得去拉车门。最后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长叹。指了指已经被风吹冷了的烤土豆。低声命令:“把它给我再热一下吧。我饿了。”
“哎。”勤务员小王如蒙大赦般手脚并用爬上前。用火筷子夹起土豆。再次放到碳火上烘。不一会儿。便有股甜甜的香味儿飘满了整个马车。引诱得吴天赐肚子里的肠子來回翻动。咕咕作响。
“给您。”小王听到了吴天赐肚子里的动静。赶紧把已经烤热的部分掰下來。双手捧给了参谋长大人。此刻的吴天赐也顾不上嫌弃烤土豆粗劣了。一把抢过去。三下两下全塞进了嘴里。
他光想着解决肚子里头的抗议声。却忘记了淀粉类食物遭遇口水后的膨胀问題。被土豆泥卡在了喉咙处。噎得白眼直翻。多亏了小王手快。赶紧端了一碗冷水给灌进了嘴里。才勉强沒被噎死。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喘着粗气呻吟道:“可。可憋死我了。这什么东西。看來都不能吃得太心急了啊。我说小王啊。咱们出发时。红胡子出來送了么。他身边还剩下多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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