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了衣服,裹进那床老旧的棉被里,被面是他妹年轻时候给他缝的,上头还印着歪歪斜斜的几只飞鸭,如今都洗得泛白,鸭子眼睛都快看不清了。他翻了个身,枕头下有一封信,是前些日子他那当厂医的妹子寄来的,说的也是些琐事,提到他瘦了、黑了,要注意身体。
他看了几遍,也没回。他没那个心思去写信,更何况那封信最末一句话才是真正扎心:“柱子哥,你年纪也不小了,咱娘走的时候就说,你要是还不找个过日子的,我就不安心了……”
他不是不想过日子,只是这年头,谁会看上他?一个又高又黑、脾气古怪、嘴还毒的厨子?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
可他想过,如果真有个女人,能陪他熬夜生火,能在灶前笑着递来一把葱,那就够了。至于孩子——他倒不怕,秦淮如那几个孩子他也看大了。小当,二丫,三妞,个个都机灵,懂事。尤其是小当,那孩子有他小时候的影子,倔,却有主见。
他翻了个身,被褥里响起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他盯着屋顶老旧的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脑子里忽然跳出一句他白天没说出口的话:
“你以后别再装了,真饿就说,真难就讲,别总扛着。你撑得起锅,却撑不起一生。”
他没说出口,是怕她误会,是怕她听懂。可现在,这句话像刀子似的在他脑子里划来划去,一遍一遍,把他劈得心头发麻。
他到底在怕什么?怕她知道他的心?怕一旦说出来,他们之间就再回不到现在这种若即若离的微妙状态?
他甚至想过,明天早上她若真来了,他要不要装睡,或者故意把门反锁。可转念一想,他又怕她真的不来了。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把头埋进枕头里,憋着气不让自己出声。他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今晚这心里怎么就那么乱?
就在他心思翻涌、难以入眠的时候,屋外传来轻轻的一声响动,是院门口的那扇破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一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极轻的脚步声,从院子一端绕过槐树,踩着碎石和砖缝,走得极小心,像是怕惊醒谁。
他下意识坐起身,侧耳听去。
那脚步声熟悉,不快不慢,带着女人特有的节奏和小心。他皱眉,披上衣服,走到门边,透过窗缝望出去。
秦淮如。
她裹着件深灰色的薄外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蹲在他门口,小心翼翼地摆着。
他屏住呼吸,看着她动作娴熟地打开一个搪瓷饭盒,从里头拿出两个白乎乎的包子和一小碗粥,粥里浮着红枣,香气似乎隔着门缝都能闻到。
她没敲门,也没喊他。只是把东西放在门口,用饭盒的盖子压了压,转身便走。
她走得很快,像是做贼,又像是做梦。可她没走回自己屋,而是绕到老槐树下,仰头看了会天,然后才慢慢地、慢慢地,往屋里去。
何雨柱靠在门板上,指节紧贴着木头,心跳得比平日任何时候都快。
他没料到她会来。
也没料到她会这样来——悄无声息,不留言、不说话,只是送来早饭,就像白天他送的那一碗肉一样,不求回应,只求……他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