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麟没有动,眉头深拧,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太阳已经偏西,书房内的光线不是很好,他苍白的脸色中又多添了几分暗淡。
秦玉斋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浓香茶汁在空中缓缓流出一道浅淡的绿色水线,如同清泉般叮咚空灵的水流溅落声音充斥这如时空停滞般郁闷的气氛之中。
“小麟,你的伤已经好了吗?”秦玉斋的音量不算高,语气还算是温和亲切。如果让旁人听去,会以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爷孙之间的交谈。
“还行!”
一杯茶满,水滴溅落相撞的声音戛然而止,秦玉斋轻轻将紫砂壶放置一旁,随着壶底轻碰茶盘轻却厚重的声响,一道低沉到听不出语气的话传过来,“那就是说,还没好!”
“爷爷,孙儿今天来这里不是与您谈乱后背上的伤势。”伴随着秦玉斋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秦墨麟的眸光陡然冷厉了几分。
“哦!”秦玉斋点了点头,语气陡然严厉,“那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茶杯重重的顿在桌子上头,茶汁飞溅而出。
这才是爷爷!是他要面对的那个人!记忆里的,加上今天的,类似情况下,他们的相处模式都会是这样。
每一次都以他流血而告终,不知道今天会有怎样的结局。是再次鞭打将那余下的补齐,还是直接用枪杀了他?
来这里一趟是凶多吉少,只是,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不管结果是怎样的,他都不会妥协。也知道这样的做法太过冲动,他应该再给自己多留一些思考应对的时间。可是,当最爱的人与最尊敬的人在瞬息之间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谁还能够谨慎的布局,精心的谋划呢?他只得孤注一掷。
“爷爷,我是来接果果回去的。”迎视秦玉斋苍鹰一般犀利到有些阴狠的目光,秦墨麟毫无畏惧,坚定而果断,“早晨,我与紫薰跟果果说好了,晚上要带她去看电影,我不想失信于孩子。”
在“失信于孩子”这五个字上,咬牙切齿的加了重音。他想,这个意思,爷爷肯定懂得。
上一次,他们已经谈过,那个时候爷爷已经答应暂缓带走果果,最起码也会等到紫薰的孩子出生,可现在却突然反悔。他知道这是为什么,爷爷这是想要他与紫薰产生误会。爷爷最想要的不是将果果带在身边,而是在利用这件事情,让他与紫薰之间的感情出现无可弥补的裂痕。
电话打了无数遍,可紫薰一个都不肯接。她在讨厌自己吧,肯定是把他当成了骗子。如果是他,也会这样想。
那么,对于这样恶劣的自己,她很失望吧,会不再愿意回去。那么大一座房子,没有紫薰,没有果果,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一片,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他,还有什么意义?即使填充其中的家具再高档,装潢的再过华丽,却没有洋溢流泻其中的温暖温馨,那如何还能叫做家?
出现如今这样的局面,这都要怪他太过自信,自以为非常了解爷爷的为人,以为爷爷就算大发雷霆,强制命令,也不会对他耍手段,阴奉阳违。可事实证明,爷爷也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以毫不留情,毫不犹豫的亲手掐断他幸福的人!
后背上的伤痛被汗水浸透,钻心的疼痛透过重重包裹的纱布侵袭而来。忍受不住的晃了晃身体,他扶住长桌边缘,一颗心顿时深深陷入到一片无以伦比的悲怆伤痛之中。
“哪家影院,什么时候的电影,晚上我带果果去看。”短暂的沉默过后,秦玉斋缓慢有力的说,“你们还有什么与孩子原先定下的计划,统统都告诉我,我一并都安排了!”
“爷爷,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秦墨麟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果果带走!我们秦家,小轩与我都没有在父母身边长大,我们都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遗憾。”
“小麟,你的意思是,在爷爷身边生活的很不愉快?爷爷没有能力带大你们吗?可在我看来,不论是你还是小轩都比一般人要好太多太多!”房间里的光线越发暗淡,秦玉斋的脸完全隐藏在家具的暗影里,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是,他充斥话语之中难以抑制的怒气。
多少年过去了,即使容颜老去,浓墨般精神的黑发一点一点被风霜染成了冬日冰雪样的银白,流转在这个人周身的还是那股子严肃凌厉,不容人拒绝的强势锋芒。不过,在自己的反抗之下,他之所以现在还能够平静淡然的坐在对面,这也正说明他还是改变了许多。
“爷爷,我知道您很伟大,您辛勤养育了我,这份恩情,孙儿至死难忘!但在您的那份深沉的疼爱之后,总也还有一丝遗憾。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过早的长大并非是好事。童年只有一次,不应该那么早就结束。我,还有小轩,我们到底是不是快乐的,爷爷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不想果果也像我们一样。所以,爷爷,请您慎重考虑,把果果还给我与紫薰。”
“一派胡言!”秦玉斋使劲用拐杖敲击着地面,身体因为激动而哆嗦的厉害,“真是一派胡言!小麟,你把爷爷当做什么人了?蛮横无理抢夺你孩子的老顽固吗?”手一扬,桌边的杯子被推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茶水泼洒了一地。手再一扬,那个陪伴他十几年的紫砂壶应声落地,一地狼藉。
“我没有那样想!”声音极度谦逊,秦墨麟眼眸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蝶翼煽动,脸色融进了暗影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走近一步,重重的跪在碎裂的瓷片上,殷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他腿上那条浅色的裤子,刺激着秦玉斋的眼睛。
“爷爷,从小到大,小麟对您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这一回请您务必成全!”强忍着疼痛的汗水随着血液流出,一颗一颗从他墨染般的发梢滴落。
“你,你……”秦玉斋手指着他,心口处郁结着一股凝滞的气体,上不来下不去。两眼直直盯视着不住流淌的属于秦墨麟的血与汗,脑海里出现一片幻影。在一片看不到边际血的海洋里,一个人的身影浮浮沉沉,血色弥漫的那张熟悉的脸,在他眼前来回摇晃。
他苦笑,自己真是老了,大白天的怎么也做起这样的梦了?
“爷爷!”秦墨麟惊恐的看着秦玉斋慢慢倒下来的巍峨身躯,强忍着噬骨般的疼痛站起来,脚步踉跄,跌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