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的父亲,也曾是个小地主,读过些书,有些见识。
可十年前一场羌乱,家宅被焚,田地被邻近的豪强趁乱霸占。
父亲悲愤交加,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留给孤儿寡母的,只有这间破屋和几卷书。
母亲靠着替人缝补浆洗,勉强拉扯李儒长大。
他深知,若非母亲咬牙坚持,让他读了几年乡塾,识了字,读了圣贤书,他此刻的命运,恐怕与窗外坑边那些尸骸无异。
他爱读书,尤好史书兵策。在那些泛黄的竹简里,他看到了大汉曾经的煌煌气象:文景之治,府库充盈;武帝北逐匈奴,封狼居胥;光武中兴,再造乾坤……那才是他心中“大汉”应有的模样!可眼前的现实呢?
宦官弄权!
那些盘踞在雒阳皇宫深处的毒瘤,卖官鬻爵,公行贿赂,连三公九卿的位置都明码标价!
多少贪婪无能之辈,靠着贿赂宦官,摇身一变成了封疆大吏、州郡长官?他们来此,只为搜刮,何曾理会民生疾苦?
“外戚与士族……”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冷笑。
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还有那些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世家大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
这些人固然痛恨宦官,可他们更在意的是家族门第的利益,是垄断清流仕途,将寒门彻底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
在他们眼中,凉州的苦难,不过是边鄙之地无足轻重的癣疥之疾,至于寒门子弟?连做他们门下走狗的资格,恐怕都要仔细掂量。
窗外的风声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沙土,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母亲断续的咳嗽声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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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儒闭上眼,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满腔的抱负,满腹的才学,在这片被权力、贪婪和苦难层层禁锢的土地上,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轨迹:
要么,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抱负,像县衙里那些小吏一样,卑躬屈膝地依附于冯家这样的豪强,成为他们盘剥乡里的爪牙,在泥潭里打滚,换取一点残羹冷炙,最终变得和他们一样麻木不仁。
要么,就只能像父亲一样,在绝望和不甘中默默无闻地凋零,成为这乱世荒野中又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或者……等待……
等待一个渺茫得近乎虚幻的机会——等待这摇摇欲坠的大汉彻底崩塌,等待天下大乱。在乱世的废墟之上,或许,凭借胸中的韬略和手中的刀笔,能搏出一个不一样的前程?
可这等待,代价何其沉重?
那是用无数无辜者的血泪和生命作为祭品的等待!
他爱大汉,他怕大汉完了!
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认同,他读的是圣贤书,忠的是汉家社稷!他渴望的是中兴大汉,重现荣光,而非亲手将其推入深渊!
“昏君当道,朝堂糜烂……”
李儒睁开眼,眸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桓帝刘志荒淫无度,宠信宦官,卖官鬻爵之风便是他开启的。
至于新登基的天子,听说还是个冲龄幼童,又能指望什么?还不是被宦官和外戚当作傀儡玩弄于股掌之间?
指望这样的朝廷澄清吏治、抑豪强、平边患、用寒士?
“痴人说梦罢了……”
他低声自嘲,声音里充满了苦涩。一股沉重的疲惫感袭来,他几乎想就此伏在冰冷的案几上,沉沉睡去,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