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程询一袭布衣离京远游。
他没有与任何人道别。
他不再是首辅,他只是布衣程询。
策马到了码头,船家已在等候。
程询上了船,站在船头,望着前方烟波浩渺。
他始终没有回头。
船只顺流而下,行至僻静的路段,一旁有琴声传来。
琴声自清越、悠扬渐至洒脱,有着热血儿郎的疏朗豪迈。
因着琴声,眼前的山水都变得大气开阔。
程询循着琴声展目望去。
一只小船迎面而来,玄色布袍加身的年轻男子在船头盘膝而坐,敛目抚琴。
绝妙琴音,正出自男子修长十指。
是唐修衡。与程询齐名的新一代奇才,成名于沙场的悍将。他的发妻,是邵阳郡主黎薇珑。
在朝堂时,程询与唐修衡惺惺相惜,江湖庙堂相隔之前,二人成为知己。怡君与薇珑结缘始于门第争端,一来二去的,成了隔辈的挚友。
程询莞尔一笑。
一曲终了,两只船靠近。
唐修衡起身,躬身施礼,“晚辈来为您践行。”
“实在是意外之喜。”程询语气诚挚,“多谢。”
“前路山长水阔,珍重。”
“一定。”程询拱手还礼,“若有缘,来日再相逢。”
“若有缘,还在这一世相见。若可能,我会留在这一世,等您过得诸事遂心。”唐修衡温然笑道,“别笑我癫狂,万事皆有可能。”
“借你吉言。”
“那么,来日再相见。”唐修衡再深施一礼,静静立在船头,目送一代名臣萧然远行。
程询走得毫无留恋。
半生享有荣华,十余年站在权势荣华之巅,睥睨天下。
他是无数学子、官员的梦想,那么多的人,都想成为程询。
谁都不知道,他的心一直是空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疲惫、痛苦的根源。
他最想成为一个女子的夫君,为她遮挡烟火人间的风和雨,为她抚平情殇刻画在心头的伤疤。
一生深爱的人,一生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那骨子里清冷、决绝的女子,一旦做出选择,便不会有回头的余地。
她不会允许自己人在他面前,却记挂着儿女,不会让儿女为她的旧事承受是非、付出代价。
她更不会为了他而离开甚至放弃儿女。
儿女来到尘世,不是他们的选择,是她的。即便再不得已,她亦不会推卸责任。
正因太了解,所以他才放手、远走。
他悲伤、寂寥,却不孤独。
他的心在她那里,她的心则在他这里。
相隔再远,也会为了彼此在新天新地中活下去,以唯有彼此才知道的方式相互陪伴。
今日起,他只是程询,可以长久的、不被打扰的思念她。
曾经的靠近,意味的是离散;如今的离散,为的却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