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叫爹。”百晓风先纠正一句,打开折扇晃两下,才慢慢悠悠答,“长乐公主南宫如,年二十九,嫁了三次死了三个驸马,后守寡至今,在公主府后院养了二十三个面——仆人。为人娇蛮任性,行事霸道暴戾,在坊间臭名昭著。”白彧虽然臭着脸不爽自己成了女娃娃,但是对百晓风消息灵通这一点还是心生佩服,“风叔叔,天下真没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百晓风折扇轻摇再次纠正,“要叫舅舅。”俩娃子给他两个后脑勺。“她进大房子了,看不到了。”甜宝瞧着女子进了公主府大门,朱漆大门随即合上,里头情景一应瞧不着。娃儿抿了抿小嘴,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背影愣是透出些许沮丧。断刀叔叔就在里面,她瞧不着。片刻,娃儿被一双极有力量的手抱起,视线骤然拔高,轻易就能瞧见高高院墙后方布景。甜宝愣了下,回头,鼻端是熟悉的属于长冬叔叔的浅淡香气。百晓风想剁手,瞧着远处咬牙,“瞧我作甚?小矮瓜!”“……”甜宝视线落在男子肩头,蠢蠢欲动。立刻耳边就传来一句警告,“本座警告你,莫要得寸进尺!”“毒爷爷都让我坐肩膀。”“本座是本座。”娃儿这才消停,转而专注看公主府风景。百晓风紧绷身子放松些许,亏得没得寸进尺,要不然他就把这小矮瓜扔下去。……六岁?轻得跟片树叶子一样。念头刚转,肩头便是一重,“玉儿”难辨雌雄的清亮嗓音在耳边笑嘻嘻,“舅舅,我也看不见,借你肩膀一用!”“你几岁?”“十岁。”“流放之地便罢了,出到外头要守外头的规矩,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本座是你舅舅,也不是你能随意往身上攀的,下去!”一句下去,白彧跟包袱一样被男子轻松抖落,毫不留情。白彧不死心再攀,再被抖落,“……”小少爷气得牙痒痒。百晓风抬手,极是嫌弃将肩头看不见的灰尘掸掉。哼。……公主府内。南宫如回到府中并未行去前厅,直接回到后院倚翠阁,挥退身边随侍丫鬟后,拧动室内墙下机关。靠墙而立的书柜往两侧打开,露出一扇门。南宫如推门而入,经过一条甬道后,面前景象一变,光线豁然开朗。此处已经是距倚翠阁十丈外书楼。再沿书楼楼梯拾阶而上,到得顶楼。室内墨香萦动,处处是书籍。只有靠窗一面是空地,置一矮几两蒲团。身形伟岸男子抱断刀席地而坐,背靠窗台,听到动静抬眸,眸色漆黑深沉。一语不发。“少将军如此看我作甚?若有招待不周,不满意的,尽可同本宫说,定让你满意。”南宫如款款走到男子面前蹲下,妍丽容颜浅笑如花。断刀凝视她片刻,“公主将我请来已有数日,我何时能离开?或我何时需死?”南宫如挑眉,倾身靠近,大半个身子凑到男人面前,幽香暗袭,女子似未觉撩人般,玉手抬起,一根细白食指触上男子怀中饮月刀。指尖顺着刀纹轻描,嗓音懒又娇,“本宫不是说了么,你若肯从了本宫,要什么本宫都给。”她附到男子耳边,吐气如兰,“命都给你,呵呵呵……”饮月刀柄抵着她肩头,毫不留情将她推开,男子眸色更暗,冰冷,“公主自重!”被推得摔至一边,南宫如并未生气,两手将衣襟抚了抚,垂眸翘唇,“怎么,少将军也嫌弃本宫残花败柳之身?”断刀淡淡看着她,“嫌弃公主的,是你自己。”女子指尖顿了下,再抬眸时眼里已无笑意,起身拂袖,“哼,既然少将军不识抬举,那就等你想通了本宫再来!在此之前你便在此处待着哪儿也别想去!否则,本宫可不担保你那小侄子的消息,会不会再传到别人耳里!”她转身欲走。断刀起身而立,“我若一辈子想不通,公主是要关我一辈子?”南宫如没回身,侧眸轻笑,笑声如铃,“那就要看钱家小少爷值几斤几两了。若斤两足够,能让本宫缚得住少将军,关你一辈子又何妨?左右,本宫养得起。”断刀在她身后只能瞧见她小半侧颜,肤白如玉,睫如扇。看不见她眼底盈动的爱慕苦楚。“若我一拼呢?”“少将军若想,现在就可以杀了本宫,本宫的命,随时等你来拿!”女子重重拂袖,不再多言,负气而去。脚步声渐渐远去。断刀原地站了片刻,转身看向窗外。一臂长的花窗,菱形窗棱细密,贴了特制窗纱。从里往外看,能将外景看得一清二楚。从外往里,便是什么都瞧不着了。他眉头蹙了蹙。想了多日依旧想不明白,南宫如究竟想做什么?他如今是朝廷通缉要犯,洪德帝恨不得立刻将他铲除凌迟。南宫如却将他关在这里要迫他做入幕之宾,一旦被洪德帝察觉,连带她也不会有好结果。此举究竟是长乐公主真的胆大妄为,还是另有所图?沉思间,几声口哨声从远处飘来,不成曲不成调。“……”断刀愣了一瞬,及后嘴角忽而弯起。以前在破庙里无事可干时,毒不侵那老头就喜吹口哨逗他,非要将他烦得开口跟他说话。老头来了。凭他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知道他在公主府的。老头还带了帮手。男子于窗后静立,嘴角笑意缓缓扩大。竟有种,当初在战场孤军奋战后援军杀到之感,让人血液发烫。这是锄强扶弱亥时中宵禁。离夜深还早得很,长京大街上就已经开始冷清下来。连灯光都变得黯淡,半点没有白日里热闹繁华的景象。东市某条隐蔽巷子墙头,老头蹲在上头望月唏嘘。“西市戒备也忒严密了,想找个地儿蹲点都不容易,那些巡逻的大晚上咋那么精神?”蹲在老头身边的小身影也抱膝望月,“我有点困。”“毒爷爷带你玩儿去?”“去哪?”“甘家在西市的宅子位置靠里,这几日我已经把情况摸清楚了,晚上宵禁后整片西市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就是甘家!最显赫的家族好东西肯定最多!”“我现在不困了。”一老一小对视,眼睛双双冒绿光。墙后一道悠悠嗓音飘来,“又要去偷?毒不侵,你这毛病是要带进棺材?”“棺材你大爷!老子怎么就是去偷了?是去锄强扶弱!”“锄别人的强扶你的弱?”“那是,像你这种,老子都不屑锄!”毒不侵下巴一抬,拎起小奶娃落地,脚跟着地后身形立刻变得佝偻,把头上道士髻解开扒拉两下,就成了十足的老乞丐,“宝,走!咱去化缘!”甜宝身上漂亮衣裳换下了,穿回了在流放地穿的斜襟小衣裤,往地上滚两滚够脏了,跟在老头后面帮他捧碗,“是去讨饭。”“管他化缘还是讨饭,走也!”一墙之隔,百晓风折扇摇不动了,哼地一声收扇回走,“别闹出动静,否则城内戒备只会越来越严。”老小已经走远了。巷子后方是望鹊楼另一处据点,普普通通的民宅小院,很不起眼,但是便于望鹊楼探子在此接头。一行入城后就住在这里。回到正厅,里墙八仙桌上烛火飘忽昏暗,只有大胡子坐在旁侧两眼幽幽。四小子估摸是睡下了。“不去睡觉,等我作甚。”百晓风走到八仙桌另一侧坐下,年代有些久远的靠背椅即刻发出吱呀声响,于静夜里有些刺耳。大胡子靠在椅背,侧眸看他,“入城这么多天了,我们连公主府的边都摸不着,你到底有章程没有?老子可没那么多时间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