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又想受教训了不是?”靠窗舷的风雅男子唇角弯起,挑了酒坛盖慢饮,又扭头看河上月色。身后灯光暖黄,老头跟大胡子斗嘴的声音喁喁不停,为清冷夜色添了几分热闹。和着清风送酒,正好。船舱外暗处,少女清瘦身影倚舷而立,听着船舱里吵吵闹闹动静,脸上不自觉爬上笑意。站了良久,待肌肤侵染上一层湿气,少女才直了身子,准备回房。刚转身,便瞧见了静立甲板上的少年。白衣束腰,发丝随河风轻扬,双眸逆了月色,不知道站在那儿看了她多久。温凉月光映白衣,风吹起的发丝,丝丝缕缕皆是克制与压抑。你在说谎安静沉默的凝望对方,谁也没有说话。耳边破浪声响变得更清晰。好一会后,肌肤上的湿气更厚重,甜宝方皱起眉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光站着不说话。也不明白白彧来都来了,为什么只看着她不说话。他们俩以前不是这么不干脆的。心头起了不解,甜宝走出暗处,朝少年行去。到了他面前,甜宝仰起小脸,眉头更紧了些。白彧又长高了!前两个月她看他时脖子还不用仰得这么累,岂不是代表他长了,她没长?这个认知让甜宝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以至于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一股丧意,“你作甚?伤着呢,回房睡觉。”白彧眸光落在少女皱起的眉,下意识抬手想将她眉间褶皱抚去,方想起手被裹成粽子了。及后,粽子手在少女眉间轻敲了下。“手疼,睡不着,就来甲板上走走。”他说,声线比平时稍哑。甜宝眉头松了,应是她想多了,小师弟还是那个小师弟。她示意少年把手伸出来,给他解开了纱带,掏出药膏再敷上一层药,“以后莫要如此莽撞,我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不用你们这样灼伤手来救我。”“灼伤了……如何?”“我会不开心啊。”甜宝答得理所当然。很早以前她就将身边所有人划入羽翼了。每一个都是她要保护的,谁伤了她都会不开心。她低着头认真给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上药,没察觉少年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他嗓音更低,“我也是。”“什么?”“你受伤了,我、们也会不开心。”甜宝动作顿住,抬头,杏眸定定瞧着少年。他的脸依旧沉在阴影中,看不分明,连带眸色亦是看不透的沉暗。“你怎么知道的?”甜宝开口,低问。少年似笑了下,垂下眸子不再看她,“你说真话被质疑的时候脖子会往后仰,今天没有,绷着了。”话毕,他再次抬眸,一股压迫感透过他的眼,强势压来,“你在说谎。”甜宝,“……”“伤哪了?”少年又问。“……”玛德。甜宝丧着小脸,不想说话。脖子后仰吗?她以后改!“伤哪了?”少年于此刻格外有耐心,嗓音始终低低的,像是怕吓着她,更像是怕被她拒绝,“甜宝,你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寻解决医治的办法,好吗?”甜宝脑壳又疼了,她最受不了人来软的,犹豫片刻后无奈道,“小伤,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那条虫子被我掐两截了……身子烧了,头没找着。”白彧心一下凉了下来。他不懂蛊虫。但是他知道今天最后那场埋伏是冲着甜宝来的。那么那些蛊虫,定然也是专门用来对付甜宝的。绝对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甜宝的本事外人即便不知道全貌,凭着过往发生的诸多事情也能推测出一二,绝不会等闲视之。血丝流虫,或许沾上一点点,哪怕是半截,也会让甜宝丧命,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白彧瞳孔剧颤,胸腔起伏,嘴巴张张合合良久说不出话来。及至察觉少女又皱了眉头,他才强自压下心头起伏的情绪,抬手拍拍她额头,笑道,“我知道了,既然虫子被你掐了,应该不会对你有太大妨碍,先回房休息吧。”少女脑袋歪了下,转身,“白彧,你跟老婆婆一样爱操心。”“嗯。”后方少年声线柔和,“甜宝,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定要告诉我。”“知道了。”少女身影很快消失在甲板,少年仍站在那处。月光偏移,一缕黯淡月光照亮他隐藏的眉眼,冷得骇人。运船由大胡子亲自掌舵,在运河上几乎一路没停歇,行了大半个月。下船时,几人又是另一副不起眼的面貌。有了上次露馅的教训,老头的头发被染黑了,百晓风的香味也没了,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没有一个人朝他们行注目。也是脚踏了实地,几人才发现这大半个月时间里,坊间、江湖已经全是他们的传说。酒楼、茶楼来往食客、茶客众多,向来是听八卦最好的地方。龙元国都城价格最平、客人最多的百姓茶楼里,茶客们聚在一处高谈阔论。“可惜当时我们不在场,没能亲眼瞧见,当时的场面是真吓人!”“上百江湖高手啊!还有外围全是官府派去的弓箭手!你们想想何等阵仗?那八个穷凶极恶之徒愣是在这等阵仗里杀出一条血路,破开城隍庙逃了!现在苍梧西城的城隍庙墙还没修缮好呢!”“你这人说来说去说不到重点,去的那一百高手活着出来的只剩寥寥十数人你怎么不说?还是亏得最后胆怯了腿脚快,逃过死劫!有人后来跑去城外水松林看了,到处染血!岂惨烈二字能形容!”“唉,九万两黄金啊,重金悬赏的告示现在仍旧贴在城墙上,却是没人敢再去揭榜了。”“谁敢去揭?不说有没有命花,先问问有没有命去赚吧。”“我估摸至少五十年内不会再有人去揭榜了,那八个人,现在是各国通缉榜上的凶残之最!”凶残之最就坐在大声议论的食客旁边,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喝着一壶十文的粗茶,吃着一碟十二文的桂花糕。几人脸上都带着意犹未尽之意,时不时还跟热议的茶客搭两句话,问个究里,听人再把八人的凶残夸上一夸。出了茶楼走在大街上,走片刻就能遇上一队巡城的官兵,表情严正肃杀。整个都城戒备极严。“这龙元只有大越三分一大吧?皇城的守卫倒是比大越还严格。”苏武压着嗓子低低调侃。苏安哼笑,“龙元国皇帝怕死,苍梧城围剿失败,开始担心自己项上人头了。”苏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某猜连夜来他已经梦了自己十八种死法。”仨又在废话,甜宝不凑合,偏头问身边少年,“国库地点记下了?”少年翘唇,眸色如水凉,“地图在我脑子里,既是买咱人头的银子,自当成全他一回。”龙元皇宫不过尔尔入夜后,整个都城戒备更加森严,大街小巷全是佩刀官兵紧锣密鼓的巡查。临街大小店铺早早就关了门,天色刚黑,宵禁便已经开始了。夜色下万家灯火,却显得异常冷清。紧绷的氛围充斥每个角落。龙元皇宫,灯火通明。皇帝寝殿内,身着龙袍的男子背着手不停踱步,眉头紧锁,浑身压不住的烦躁。“事情过去这么多天了,追查的人连对方行踪都摸不着,全是一群饭桶!”服侍的太监躬身立在一旁,被天子怒气吓得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安抚道,“皇上息怒,苍梧城围剿聚集了那么多高手,苏九霓跟毒不侵、百晓风一行便是再有能耐,经此一战也会生出忌惮来。何况我龙元境内已经处处设防,想来他们是不敢轻易再露面的,这时候兴许已经逃到境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