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左瞧右看了会,柔声道:“这不是做得挺好的?”
江积玉给她烘干湿发,不开口言答。
“慧如不是来了吗?鬼仙篇卷你也看过了,”云念思忖道,“我们慢慢来。”
见她对爱魄一事避而不答,江积玉泠然泛起一股烦躁暴戾,挑起眼帘,冷声道:“云聚雪,是不是别人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出去?”
云念似是被他蜷指扯到了头发,痛得“嘶”了声,又听他哑声道:“云聚雪,你历了几次轮回,救了了多少人,给了多少人圆满?为什么独独我,你不愿给?我图谋你一个百年,你却不让我坠落。我图谋你爱我,你却转眼间将爱魄送给了别人。我算什么?”
他盯着她,那双红瞳里面装的净是万年间压抑于心的偏妄,它们压得云念喘不过气来,一字一顿直直逼问她,“我算什么?”
云念见到他发红的眼尾,瞬时怔愣住,颤了颤唇,“我其实——”
“我是你路过时恰巧看见,所以不曾被踩覆,得以存活下来,能够带着对你的爱意苟且偷生的蝼蚁?还是,得过且过的枕边人?”
他骤然垂下额搭在云念肩上,死死捏着她的腕,嘶哽着声,“你心间装着一个偌大的尘寰,里头有亲有友,有花有草,有春有秋,区区一个江积玉,算得了什么。”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几瓣桃花在树冠的仙书库窗棂上打着旋,何曾几时,训律殿也是这番模样。
那时江积玉尚小,仙首天诏未降于训律殿高台,他不过三千岁便因与降仙台结契而变得垂暮老矣,日复一日地坐在训律殿中看着这帮天仙稚子长大,日复一日地看着天幕之上的流星。
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二位天仙,在他眼前奔往那位红衣旧友,他们在同一时刻自毁仙元。
刹那间天地为之色变,满环灼眼流星,在天幕之上绘出一个又一个亮闪同心圆。
这场流星在仙界天穹云渊,整整坠了百年,百年不见日月,每每睁眼抬首,只能望见往昔的骸骨。
不是因为结契变老,是为故友尽去不归而化风烛。
这万年,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盛大的苟且偷生。
凡间庙宇被屠春毁得仅剩二三,他本以为天地诞不出鬼仙,却在百年后蓦然降下一道仙首仙诏,绑着他继续苟活于世。
可他已经老了,纵是把江积玉教养得极好,却也无力无心去管束江积玉的一言一行了,看他挖出自己的仙元,看他纳入满城怨气,看他如今化鬼疯魔。
那少年人行事恣意,而他现在不过是个槁木死灰的老者,儿郎们不听讲,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再和师父一样鬼斧雕造神像,继续造神?
可凡间庙宇稀辽零落,等他缔造出一尊神明来,三界还在不在?
他茫无头绪,只得重重叹了口气,老眼朦胧不清,沧桑地唤道:“敛贞呐……”
那一手被他带大的敛贞仙君如今是浑身鬼雾,久积不散,红眸骇人,可气质亦如四周层层叠叠的桃浪,翩然出尘,但薄润的双唇吐出的话语却带着愠怒,“慧如,如今你还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
“可你堕不成凡呐,”慧如苦笑道,“你是鬼仙,倘若你堕了,便彻彻底底是鬼了,待你从降仙台坠去,爱恨嗔痴迷乱心智,那时你会亲手杀了自己所爱。”
江积玉面若沉水,“我怎么会……”
“你会的,我曾见过。”慧如赫赫道,屏声敛息片刻,“万年前的仙界我不曾跟你们细细言过。前任训律殿掌事溪棠仙子,白衣出尘、仙姿玉容,而她的仙侣……
便是那前任仙首,屠春。
昔年伉俪情深,为其布遍天下红帷。
彼时,屠春亦跟你一样,觉得自己不会杀了所爱,可凡人的餮心操纵着他扭转阴阳,鬼身便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