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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第1页）

我瞪着他，足瞪了好一会儿。

我见他的铜钹鬼，倒好像我在北平的家里，见了他，尿还没撒第一件事似地。

但是我跪了下来，&ldo;……爹。&rdo;

我不想看人渣们，我不敢看他们。

这是场乱子，从头到尾就是。

我站在正房的庭堂里。我又是茫然加上了错愕的古怪表情。迷龙他们在哄堂大笑，能逮到我的洋相是快乐的。即使我平时嘴并不损，他们也不会放弃这个高兴的机会。

我回身瞪着他们，我知道拿枪‐‐尤其是上了膛的冲锋枪指着人是不对的，我转了身对他们把刺刀拔出来半拉。

我父亲说：&ldo;了儿，请安。&rdo;

我只好转回了头，两把椅子，一把坐着我那顺民的父亲，一把坐着我那还没搞清楚任何状况的母亲，我的母亲用一种和我同样的神情打量着我，一切亲情都在这样的狗屁仪式中完结，她倒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辣尖着嗓子：&ldo;了儿，请安哪。&rdo;

我又一次转回了头，&ldo;你妈拉个巴子！&rdo;

我的父亲暴怒地拍着椅子的扶手，但就连暴怒也是仪式般的做作：&ldo;颜面何在？体统何存？&rdo;

我只好转回了身，面对我那个没什么亲情可言的仪式之家。我又跟自己别扭了一会，终于跪下，并且干巴巴念出那句我咒它八辈子祖宗的回家台词，&ldo;妈，了儿回来啦。&rdo;

我的声音让我的母亲陡然瞪大了眼睛，她低了头瞪着我，瞪着一个连本来肤色都搞不清楚，浑身渗透着硝烟、火药、汗臭、血腥、土腥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她面前的这个东西看起来比日军更加狰狞。

然后她认出这原来是她的独生儿子。

她瞪着的眼睛里又有了扩大的瞳孔，她晃了一下，我连忙扶住‐‐我母亲吓晕了。

郝兽医抢上来救治，丧门星抢上来掐人中，我的父亲在咒骂。

不辣在哈哈大笑：&ldo;烦啦这个孽畜子啊！&rdo;

我恼火地窝在后院，我发现老头子在这里居然还种了半个架的花，还收拾得很清幽，还在他最珍爱的几株花上挂了精巧的小对联，什么&ldo;桃花飞绿水，一庭芳草围新绿，有情芍药含春泪。野竹上表霄，十亩藤花落古香，无力蔷薇卧晓枝&rdo;什么&ldo;我愿暂求造化力，减却牡丹妖艳色&rdo;，什么&ldo;花非花梦非梦花如梦梦似花，梦里有花花开如梦。心非心镜非镜心如镜镜似心，镜中有心心明如镜&rdo;之类的屁话，我瞧了一会儿，拔出了刀子，慢悠悠地把那几株他最宠的每一片花叶都切成两半。

传来了脚步声，我连忙把刀收了，但来的是死啦死啦，&ldo;你妈醒来啦。按说你该卸了这身再去，可最好不要。你爹说铜钹没驻日军，可巡逻队隔三差五会来一趟。&rdo;

我：&ldo;最好再查一下。他说话……作不得数。&rdo;

死啦死啦：&ldo;查啦，是真的‐‐做儿子的不要这样疑心自己父亲。&rdo;

从他眼里看，想说的也许更多，我不管这些，我转了身，继续我摧花的大业，&ldo;不去了，我妈没事的。郝老头子是久病成医，最拿手的其实就是治老年病。&rdo;我不愿意去看他那一脸笑容，我的家在别人看来一定就是个笑话。

死啦死啦：&ldo;令尊有意思得很哪，也不打个招呼就把令堂扯出来，这样的乐极生悲跟咱们真有得一拼。&rdo;

我没精打彩地说：&ldo;他没乐，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炫耀的机会，虽说他从来没什么可值得炫耀。从来就这样子。小时候我病了，请中医来家治，他倒忽然对针炙来了兴趣，于是我成了试验品，一直被扎到半死不活地抱去看西医住院。&rdo;

死啦死啦高兴得不得了，&ldo;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半天吊的德行‐‐你在干什么？&rdo;

我慢慢地把又一片花叶锯成两半，&ldo;莳花。莳他妈的花。&rdo;

死啦死啦就更加高兴得不得了：&ldo;我算知道你怎么老一副欠揍的样子了，从小熏陶嘛‐‐你真没想到啊？&rdo;

我：&ldo;真没想到什么？&rdo;

死啦死啦：&ldo;真没想到自己会成了铜钹镇汪精卫的儿子。&rdo;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像一屁股坐上了刺猬的狗熊，我像刚被人抽了一耳光，瞪着抽了我耳光的人。

那家伙则看了看我的手艺，拔出刀，干和我一样的勾当。我是百无聊赖，他则津津有味。

家父现如今的身份，铜钹的伪保长。

他不是铜钹人。连客居都不算，人们大概只是推一个倒霉蛋上去，接替被日军打死的上任伪保长。推他上去的人都被抓去修工事死光了，他倒还在这稀里糊涂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的团长，永远戳人最痛的地方。

死啦死啦割花叶子割得那么高兴，我只好小声地抱怨：&ldo;你搞什么？&rdo;

死啦死啦：&ldo;我们去抓几条菜虫放在花上怎么样？我不知道菜虫吃不吃花。&rdo;

我：&ldo;不吃。不过后来我赶来几只鸡。&rdo;

死啦死啦：&ldo;鸡连虫子带花一块啄了？&rdo;

我绷着脸，我们割花叶子割得不亦乐乎，&ldo;嗯哼。&rdo;

死啦死啦便赞叹着：&ldo;你可真是久经战阵。有今日之孟烦了，非一日之寒。&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