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坐下吧,我慢慢地对你说。&rdo;望着杨锐那虽早已而立却仍充满青春朝气的神态,张之洞将请鹿传霖面见太后的想法告诉了自己的得意弟子,然后神情严肃地对杨锐说:&ldo;我有一个很重要的计划,即安置一两个完全可靠的人在京城做事,以便更多地得到一些朝廷内部的消息,随时与我保持着联系。你是最合适的人,我请你去担当这个角色。&rdo;
见杨锐依然满脸惊疑,张之洞怡然笑道:&ldo;叔峤,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有什么不安。我蒙同治、光绪两朝圣恩,又是太后特别超擢的总督,我对朝廷,对太后皇上忠心耿耿,别无二志。我让你去京师呆着,决不是要你做什么间谍之类的勾当,也不会叫你做违背朝廷律令的事,只是希望有一个我十分放心的人在京师多了解一些情况。这次若不是刘岘庄恰巧叫袁昶去商议,我们至今还蒙在鼓里。若有一个手眼宽阔的人在朝廷,也就不至于这般被动了。&rdo;
杨锐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他为难地说:&ldo;大前年,我听恩师之劝,回四川乡试,好容易中了个举人,却又没有考上进士。我眼下无官无职,在京师冠盖中简直微不足道,我能为您做什么呢?&rdo;
张之洞说:&ldo;这些我都想到了。你去京师后在仁权那里住下来,然后去拜访子青老相国。我有一封书信交你带给他,他会安排你进内阁,做一个中书舍人。中书舍人官位虽不高,但位置重要,你在那里可以接触上至大学士、各省督抚将军,下至京师各衙门的小官吏,可以获得许多别人轻易得不到的东西。你把中书舍人做好,到时,我会想办法通过别人的手来提拔你。&rdo;
听了这话,杨锐心里很激动。杨锐一边在湖广督署幕府里做文案,一边也在努力准备会试。前年他没考上,杨深秀却以晋阳书院山长的身分中了进士,分发吏部。这使杨锐既羡慕又自责,并暗地发誓,下科一定要考上。一旦进内阁做中书舍人,身在京师官场,参加会试有许多有利条件。若没中式,以一举人而有此地位,也是极好的待遇。中书舍人既有进士出身,也不乏举人出身的,并不妨碍迁升。这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去处。只是杨锐对自己肩负的重担仍有顾虑:&ldo;恩师,进内阁做中书舍人,这是学生梦寐以求的位置,只是学生资质鲁钝,能力有限,深恐有误恩师的重托。&rdo;
张之洞安慰说:&ldo;我一生教过许多学生,也阅历不少官场士林中人,一个我所熟悉的人,他有多大的才干,能做多大的事,我心里是有数的。你若实在不是这块料子,我也不会让你去。你不相信自己,你要相信我,放心去吧。鹿抚台初七从西安出发,他的随从多,走得慢,你一个人,单骑匹马无牵无挂走得快,估计他到彰德府时,会在二十八九。今天初十,你用半个月的时间,争取在二十七八日左右赶到彰德府,与他会合。若万一在彰德府错过了,你就继续往前赶在顺德府、正定府一带与他会合也行。退一万步,就是在保定府与他见面也行,只要赶在进京城前见到他就行了。&rdo;
杨锐说:&ldo;这点请恩师放心,我明天收拾下,后天出发,二十五六日我一定会赶到彰德府,在那里等鹿抚台的车骑。&rdo;
十二日,杨锐带着张之洞的信离开武昌北上。十五日,王之春也带着两个随从,离开武昌南下。李瀚章到广州任两广总督时,王之春还在广东做藩司,彼此很熟悉。王之春到广州的第二天,便轻易走进督署大门,得到李瀚章的接见。
李瀚章今年六十九岁,但并不太见老,他的五官脸型都与二弟颇为相像,个头却矮了两三寸。李瀚章书读得并不好,功名只是一个拔贡。他的父亲李文安是曾国藩的同年,二弟又是曾国藩的惟一人室弟子,因为有这些背景,他获得了曾国藩的信任。曾国藩创办湘军伊始,正是用人之际。曾氏用人,最看重血缘、师生、同乡这些关系。曾国藩亲自向朝廷请求,将他分发湖南。咸丰四年李瀚章来到湖南署理永州县令,曾国藩要他在东征局办粮饷。李瀚章办事勤勉,为湘军东征部队供应粮饷出力甚大,得到曾国藩的器重,很快便升为江西赣南道,再迁广东督粮道。李瀚章官运极好,一路亨通,由道员升按察使,再升布政使。同治四年,入仕十一年的李瀚章便擢升为湖南巡抚,到了同治七年
便升为湖广总督。从那以后直到光绪八年,李瀚章在湖督任上前后呆了十五年。其间有四次暂时离开武昌任职别地,而代替他总督两湖的则是他的二弟李鸿章。那时,二李的母亲还健在。十五年之间,她稳居武昌督署不必离开,因为无论是前任还是继任,都是她的儿子。李老太太享受的这种殊荣,普天下父母找不出第二个。在那种母以子贵的时代,一个女人做到这种份上,也可谓风光至极,无以复加了。
论功名,李瀚章连个乙科都未中,论军功,他连战场都没上过,但他则在短短的十三四年里,完成了从七品小县令到正二品大总督的仕途。在承平年代,这是很多进士翰林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在那个战争年代,也是没有军功的文人所终生望尘莫及的。但李瀚章做到了。曾国藩的提携,李鸿章的赫赫功勋,固然都是他飞黄腾达的重要原因,而李瀚章本人的能耐也是决不可忽视的。
李瀚章的能耐,只是四个字:精心做官。他一辈子的心思都不在如何做事上,而是用在如何做官上。官场的那一套已被他琢磨得精熟烂透,运作得炉火纯青。他的一生几乎无任何骄人的德政可言,然而一生却顺利亨通,节节高升,差不多没有遇到任何挫折坎坷。说他是官场中的福人也可,说他是官场中的庸人也可,他的的确确是中国封建官场中的出色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