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又看他一刻,缓缓道:&ldo;小望儿在中原,你爹在危须,你倒来问我怎么办?&rdo;其实他不说,谢文朔也明白&ldo;逃出危须,重回中原&rdo;是自己惟一的出路。但他一来舍不得父亲,二来也不知如何逃出茫茫糙原,因此才在危须国中浑浑沌沌地住了下来。
沈渊又道:&ldo;况且,我与危须仇深似海。你要做危须人,咱们就是生死对头,你趁早别来问我该怎么办。&rdo;谢文朔被他一激,冲口叫道:&ldo;我……我不是危须人!&rdo;沈渊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喝道:&ldo;小声些!&rdo;便听得外间靴声橐橐,有看守士兵听到这边响动,走近了谢文朔所住的帐篷,问道:&ldo;做什么?&rdo;撩起了帐幕来。沈渊早已单臂一撑,纵身而起,轻如柳枝一般地攀附在了帐顶天窗之上。
谢文朔镇定心神,对进来察看的士兵道:&ldo;没什么,我做了个噩梦。&rdo;那士兵虽是守值,却也在惦记着外边酒宴。因此只在帐中胡乱看了一圈儿,见无异状,便又出外离去。
沈渊轻飘飘地落下地来,低声道:&ldo;他们看得你可真紧。&rdo;谢文朔自然听不出他话中深意,只小声应道:&ldo;他们要我去为公主放羊。&rdo;沈渊轻轻哼笑一声,道:&ldo;好吧。多谢你没有泄露我的行藏,那我这便走了。&rdo;谢文朔大惊,坐起身来,一把抓住沈渊袖子,又不敢喊,眼巴巴地盯着沈渊,满脸求恳之色。
沈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故作不懂,道:&ldo;做什么,要替你爹拿我不成?&rdo;文朔一吓,又不敢松手,又要辩白,低叫道:&ldo;公……公子……&rdo;结巴一刻,一咬牙,道:&ldo;我也要走!&rdo;他爬翻身起来,在毯中向沈渊叩头道:&ldo;爹不理会我了,恶婆娘……那公主要杀我,我要去找小望儿……公子救救我!&rdo;
沈渊漠然道:&ldo;我说过:我与危须人仇深似海。你虽不愿作危须人了,你爹也依旧是危须左相,我为什么要助你?&rdo;
谢文朔一怔,他只想着要求恳沈渊带他重返故乡,却全不懂得什么国仇家恨。经沈渊这般一问,他方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处在一个多么困顿而无可相依的境地之中。他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与无用,便是哭到声嘶力竭,磕头磕到地老天荒,自己也一样的是这般的不知所措,毫无用处。
他慢慢坐倒在毯毡之中,紧紧捏着手中那只救命稻糙一般的袖子,眼望沈渊半晌,终于期期艾艾地挤出一句话来,道:&ldo;公……公子,你……你……不要讨厌我……&rdo;
沈渊看他一个半大少年,脸上竟露出了连历尽沧桑的人也少见的凄苦绝望神情,想着自己也是逼迫他太过,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温和道:&ldo;我并不是讨厌你。只是现下我也是孤身潜至这里,一旦被危须人发现,必死无疑。&rdo;文朔又是绝望,又是担心,道:&ldo;那公子你快些……走吧。&rdo;说着,慢慢松开了指间那只被他握得绉皱的袖子。
沈渊笑笑,道:&ldo;我到这里,是有大事要做,哪里能走?&rdo;谢文朔怔怔地问道:&ldo;什……什么大事?&rdo;沈渊看他一刻,温声道:&ldo;文朔,这其间有许多事情,我现下说了,你也不懂……&rdo;谢文朔心中更冷,想道:&ldo;我果然是个没有一点儿用的蠢才。&rdo;沈渊紧紧地盯着他,续道:&ldo;……也不能信我……&rdo;谢文朔急道:&ldo;我怎么会不相信公子!&rdo;沈渊微笑道:&ldo;当真?那你爹与我,你相信谁?&rdo;
谢文朔一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回答。但他这些时日尝尽人情冷暖,历经无数悲苦怨恨,早已隐隐约约有了&ldo;爹爹自小便把我养成了个废物&rdo;的念头;方才沈渊将他逼到了退无可退之境,更令他生出了不顾一切的念头。想了一刻,看着沈渊温和可亲神色,想起自己当初跟随他行走江湖之时,所作所为尽是黄河客店中那般扶危济贫之举,对沈渊的崇拜敬爱更是不可抑止,低声道:&ldo;我……我听公子的。&rdo;
沈渊温和一笑,道:&ldo;好,我帮你去寻小望儿。&rdo;快若闪电地伸手,按在了惊喜得张大了口的谢文朔的嘴上,微笑道:&ldo;不准叫。&rdo;谢文朔喜得不敢置信,连连点头,两只手也紧紧地捂在了沈渊的手上,把自己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沈渊见他那欢喜得呆傻的模样,无声地笑的发抖,抽回手来,道:&ldo;明天,我跟你进山。你按我说的去做,想法子带我进那座危须人的禁窟中去。&rdo;
谢文朔一劲儿地拼命点头。沈渊看他满脸坚决,刀山火海也愿意随着自己往里闯的模样,又是感动,又是怜惜,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ldo;你相信我,回到中原,我便会把一切的事情都讲与你和小望儿知晓……文朔,你一定要照我的话去做,你……我,我们,才能把这许多年的痛苦冤仇,好好地了结干净。&rdo;
第47章步步为营
第二日一早,开牟便率部弃了马匹辎重,轻装登山。谢文朔闷不吭声地随在队中,开牟见他驯顺听命,想来是他父亲将他管教得服贴之故,更是放心。无形之中也就放松了警惕,不大管束于他。
众人沿着山道上行,四处峭壁峻岩,山势嶙峋,连登山石道都是在石壁上一级一级的刻凿出来,下面的人只能瞧见上头一人的脚底。谢文朔虽然生长山中,在这样的陡峭山道上攀爬久了,亦是累得气喘吁吁。直至午间,才渐近峰峦,在一处山势略为平坦,生着糙坪树丛的岩壁之下休憩打尖。
谢文朔身侧亲兵拉开随身粮袋,递了一块麦饼给他。谢文朔接过来啃了两口,伸手解了自己水袋要饮,刚洒出一股水流,忽地看见开牟也解开了腰间粮袋,便道:&ldo;这饼不好,我要夹肉吃。&rdo;说着放了水袋,湿淋淋地就伸手去拿开牟的粮袋。
开牟一惊,见自己的粮袋已被谢文朔拿在手中翻拣,气得劈手便夺了回来,喝骂道:&ldo;你做什么?&rdo;谢文朔拉着那袋子不放,道:&ldo;你藏了肉不给我吃,我告诉我爹去。&rdo;周遭的军士见他们争嚷起来,不好插言,只好呆瞪瞪瞧着谢文朔乱翻开牟的粮袋。
开牟恨不能伸手给他一个耳光,却终是不敢,冷冷道:&ldo;这里不能吃肉动荤。&rdo;谢文朔不理,又伸手进去,抓起两块麦饼来,开牟骂道:&ldo;饿不死的南蛮子!&rdo;谢文朔啪的将麦饼扔了回去,回口用汉语骂道:&ldo;□□妈的危须混蛋!&rdo;开牟知道他是在骂自己,但是又不能对他动手,气得脸红脖粗,呼呼喘气,瞪了他半天,终于恨恨地抓起一块麦饼来,咬一口,骂一声:&ldo;南蛮狗杂种&rdo;;又咬一口,又啐一声:&ldo;进窟便有你好瞧的!&rdo;
谢文朔闷声不响地吃饼,随他去骂。开牟骂得厌了,方才住口,恨恨地填饱了肚子,下令士兵们四方守御。谢文朔这才发现这处山间虽然杂石斑驳,危须士兵们散开布阵,却极有章法,石间守卫,俱能相互呼应。在这深山密林之中,这般的戒备森严,想来当不是让自己入山放羊那般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