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高重璟似乎应了几声,只是耳边嘈杂宋观玄听不大清在说什么。他眼前时而斑驳,自己朝手腕上按去,估计是有些中了暑气。门外吵闹不休,段翩和桃苏找不到东西规置的位置,临时去找冰鉴没有头绪。新添的摆设高重璟不知道,但对留园旧时的物件却一清二楚。屋内宋观玄的问句多有重复,他猜是暑热难耐,只好差遣桃苏去熬解暑汤药,一边细细告诉段翩东西的位置。高重璟交代完,应过宋观玄的话还没得到回答。他急忙回到里间,宋观玄撑着头坐在桌边,听见响动也没看过来。高重璟快走两步过去拍拍他肩头,宋观玄目光迟钝地朝他望了过来。宋观玄感到一阵微弱的凉风,似乎看见高重璟打着扇子倾身在他面前。“宋观玄,宋观玄……去歇会吧。”高重璟说罢,搀着宋观玄就要往床榻走,躲过宋观玄来抢扇子的手:“这是扇子,屋里也热,再等会。”宋观玄还未听见高重璟的答案,恍惚间又记不起自己问了高重璟什么,好像是许生平的事:“不去。我有话要问。”拉扯间桃苏送了解暑汤药进来,宋观玄端起碗便灌了下去。喝了药眼前清明几分,宋观玄抓紧问道:“许家倒台莫非就是今日这一瞬间的事?”高重璟见宋观玄心绪激荡,只想着好赖瞒过此刻:“朝堂上的事,朝生暮死也是常有。”他接过宋观玄手上的碗,半拖半拽将人按在榻上:“我回过你的,你刚才没听见,一定是中了暑气。”宋观玄倏地抬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回过我的?没有听见。”宋观玄听见高重璟微微凝滞的抽气声,他虽眼前明暗不定,但刻意聚着目光看起来一片清明。高重璟伸手无处可放,将扇子交到宋观玄手上。宋观玄没握住,扇子跌到床底去了。他刚想这事没能瞒过宋观玄,此刻发现是被宋观玄唬住。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落在肩头,触手一片潮湿:“你还有哪里难受,我看你是真的中了暑气。我叫段翩去请严回春了,有什么事歇过再说好不好?”宋观玄躲开他的手,却扯了他袖笼里的缎帕:“我没事,我哪能瞒得过你。”他想知道许生平的事情,朝上牵扯交叠不能不知道许生平到底是如何南下的。宋观玄心思烦乱,止不住咳起来。刚才药喝得急,咳了一阵药全吐在高重璟的手帕上。高重璟正在进退维谷间,宋观玄手上沾了药渍的帕子落在地上,直直朝他倒了过来。他托着宋观玄肩膀,顺势放倒在床榻上。仔细看去,宋观玄脸上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哎哟,小宋大人也是不赶巧,挑着最闷的时候出了门。”严回春跨过门槛见到这场景,加紧几步扑到床边。手下脉象圆滑,严回春转身捣鼓起药箱对高重璟吩咐道:“你快替他解了衣襟散散热气。”高重璟不敢随便乱动,伸手解了衣上盘扣将他领口敞开。抬眸严回春的方子递到眼前,只好出门叫人重新熬药。冰透的布巾盖在脖颈,宋观玄眼前的黑雾见见散去。他头晕得厉害,凉气顺着脖颈蔓延下去,身上也一阵阵发冷。“严大人?”宋观玄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严回春的念叨,抬起手来才发觉连指尖都在发抖。“殿下别担心,看着可怖却是有用,缓缓就醒来了。”什么可怖?宋观玄将手伸到眼前,朦朦胧胧看见手腕上又些红紫的痧痕。“小宋大人这是急症,缓过来便无妨。”严回春还要去宫里复命,走到床前嘱咐道:“你晚些再喝也行,今天别再出门了。”宋观玄听见高重璟送客走动的声音,转身朝里躺着,揪紧被子懒得说话。不一会身后的床榻沉了沉,低沉的声音试探道:“我是知道许生平南下的事情,你别缩在床角了,看我一眼吧。”宋观玄没说话,听他承认心中有几分松懈。高重璟伸手到他肩头,又不敢碰到那些痕迹。轻轻点了两下肩头袍子松垮下来,露出脖颈上的红紫痕迹:“严回春掐你疼不疼?”“我方才晕过去也感觉不到。”高重璟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我先走,等你休息好了我明天再来。”屋内静了许久,连外头零星虫鸣都听得清清楚楚。片刻,冰鉴里传来冰块融化的声音,喀拉一声沁着凉气。宋观玄闷闷的声音传来:“怎么不见你走?”高重璟等着等着,斟酌着回道:“你不回话,我……我不放心。”他见宋观玄松动,这才小心翼翼托起那截细腕:“别压着那只手了,看着怪疼的。”宋观玄顺着力道翻身躺平,目光挪向高重璟:“不瞒我了?”“嗯。”高重璟想了想:“是我的错。”这错认得爽快,宋观玄寻回些理智:“你也是好心。”“不好。”高重璟果断摇头:“害你今日遭罪,办的是坏事便算不上是好心了。”宋观玄微微一怔,眨了两下眼睛。“不好?”高重璟没再拖,从邝家这头开口道:“你想得没错,高歧奉就是想做邝家姻亲,可巧邝老将军却不想现在就偏向哪边。至于把许生平妹妹推出去,似乎因为邝老将军还记着许生平去给邝舒平下聘书的仇。”宋观玄惊得眼睛骤然睁大,他上次听高重璟说许生平提亲,没想到连聘书也敢下。高重璟清了清嗓子:“许梦音不从,求许生平帮忙说情。那时许生平病重不醒,就给他竟然灌了壶吊命的猛药。”“许生平才能下着大雨去跪人?”宋观玄稍稍捋清来龙去脉,虽与解天机所说有所出入,却是更像是真的:“那药的奇效如同回光返照……或许,是高歧奉给的。”他正想着,高重璟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高歧奉手段脏,你听不得,别想了。”宋观玄捏着高重璟的指尖,攥在手中不让他抽走。可惜那药宋观玄上辈子喝过,若非气运吊着早也是该死的。他心有余悸地抓紧高重璟指尖的温度:“我不想了。”高重璟握着宋观玄凉得吓人的手,微微紧了紧。他接着道:“我想你在意许生平的事情,难免爱屋及乌。于是偷偷将消息放给了樊交佟,示意他虽然军功未建,但带个王妃名头回陆安也算交差。顺手借解天机之言,传出邝家嫡女有意高歧奉的消息。似乎是两家瓜葛起来,各自制衡。高歧奉不得已在朝上和樊交佟约定,心中恼怒暗中逼迫许家给个交代……”宋观玄大概猜到许生平的经历,淡淡接道:“照这样来看,除了断送许生平仕途,似乎也没法解邝老将军和高歧奉的怨气。”手背被轻轻拍了下,抬眼高重璟一脸认可:“对,正是这样。许大人在朝堂上被自己亲生父亲参了一本,有些心灰意冷。又被许梦音在家门口闹了一回,没想到是彻底死心,与许家两断。剩下的……你也知道了。”高重璟斟酌着说完,悄悄瞥了眼宋观玄神色。宋观玄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里带着点欣慰和暖意,却有些莫名其妙。“你又笑什么?”宋观玄缓缓撑起身子坐起来,眼中笑意不减,叹道:“我笑你围魏救赵,却不舍得让我知道。”高重璟缩了缩肩膀:“你这笑太慈祥了。”宋观玄歪了歪头并未收敛,点了点桌案道:“药都凉透了,端来给我喝了吧。”温和柔缓的话语透着暖意,高重璟也跟着开心起来、他端着药碗给宋观玄,宋观玄微微越过碗边朝高重璟望去,扬起嘴角道:“你的缎帕被我弄脏可惜了。”“没……”高重璟没字还没说完,只见宋观玄伸手从袖筒里扯出自己的塞进他手里,他赶忙改口道:“可惜可惜,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