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默压抑的黑色洪流骤然沸腾、咆哮、燃烧起来!
沉重的脚步声化作了密集滚动的雷霆,无数铁蹄叩击栈道的声响汇成了山洪爆发般的狂暴奔流!
钢铁的意志在每一个士兵眼中燃烧,冰冷的甲胄在月光下反射出死亡的寒光!
整支军队变成了一柄被巨神全力掷出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炽热巨剑,在古老的栈道上奔腾涌动,带着无坚不摧、排山倒海的毁灭气势,踏碎了蜀道的宁静,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向着那座在内部崩溃的烈焰中痛苦呻吟、挣扎的城池——成都,汹涌奔腾而去!大地在铁蹄下剧烈震颤,两侧的巍巍群山在这股决死的洪流面前,似乎也为之低昂!
……
……
成都,城内西南角,一处早已被岁月和遗忘侵蚀的城隍庙,在周遭的喧嚣映衬下,死寂得如同坟茔。
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半塌的殿宇里,蛛网层层叠叠,挂满尘埃,曾经端坐的神像只剩半边泥胎,空洞的眼窝漠然望着虚空。
连最不挑地方的乞丐,也嫌弃这地方的阴冷和彻底的荒芜。
神龛底座早已腐朽不堪,轻轻一推,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人佝偻通过的狭窄入口。
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土腥气和某种若有若无、带着苦涩清香的草药气息,如同冰冷的蛇,猛地从黑暗中窜出,扑在来人的脸上。
油灯,黄豆大小的一点昏黄,在角落一个歪斜的木架上顽强地跳跃着。
它的光晕微弱得可怜,勉强撕开地窖边缘一小圈浓稠的黑暗,将凹凸不平、渗着水汽的土壁和几件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物件映照得影影绰绰。
光影摇曳,那些土壁上的坑洼仿佛都成了活物,随着灯火不安地蠕动。空气是凝滞的,阴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土和陈腐的味道,直透骨髓。
蜷缩在冰冷土墙边的陈阿四,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一堆勉强维持人形的破碎血肉。
一件散发着浓重霉味、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棉袄裹着他颤抖的身体。
脸上青紫肿胀,几乎辨不出五官轮廓,干裂的嘴唇布满血痂。
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皮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狰狞的鞭痕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着,边缘是令人心悸的黑紫色。
几处烙铁留下的印记深陷在皮肉里,焦黑发硬,周围却已化脓溃烂,黄白色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水,缓慢地渗出、流淌,散发出甜腥与腐臭混合的死亡气息。
他的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眼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如同熄灭的炭灰。
此刻,那灰烬深处,却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火星,映照着油灯的光,也映照着身边那个忙碌的身影。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面黄肌瘦,颧骨高高凸起,一身破旧的葛布短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唯有一双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黑暗中警惕的幼兽,机警地捕捉着地窖里每一个微小的动静和声响。
他正是当初在城外茶寮里,几个机灵地散播“天工暗报”消息的少年之一,唤作小石头。
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陈阿四手臂上一处最深的溃烂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相对干净的旧布,从一个粗糙的陶碗里蘸取捣碎的草药泥。
那药泥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散发着浓烈苦涩又带着一丝清凉的气息。小石头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的尘埃,每一次涂抹都屏住了呼吸。
药泥接触到翻卷、流脓的皮肉时,陈阿四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的、野兽般的闷哼。
“阿四伯,忍着点,再忍忍…”小石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努力模仿着大人的沉稳,“这草药是师父给的,管用,真的管用……我阿爹以前让南诏兵砍了腿,烂得见了骨头,就是靠它捡回一条命……”
他一边说,一边更轻柔地涂抹,眼角余光却时刻警惕地扫向地窖入口的方向,如同惊弓之鸟。
陈阿四肿胀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浑浊的泪水,带着滚烫的温度,无声地涌出深陷的眼窝,顺着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沟壑蜿蜒而下,滴落在身下冰冷的泥土里。
他想开口,想问问妻儿是否还活着,哪怕只得到一个名字也好。
他想说声谢谢,谢谢眼前这个瘦骨嶙峋却像光一样的孩子。但干裂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只有更响亮的“嗬嗬”声,如同被砂纸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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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所有的言语和悲鸣都堵在了那破碎的喉咙深处,他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艰难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深入骨髓的剧痛、对未来的无边恐惧,还有那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被眼前少年强行点燃的一丝希望,在他眼中疯狂地交织、翻滚、碰撞。
地窖口,那被腐朽神龛半掩着的入口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