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支祁的遁光撕裂幽冥晦暗的天幕,径直落入酆都帝宫深处。他将我小心安置在静室玉榻上,那股支撑着我的、属于玄冥渊的磅礴水汽也随之散去,留下更深的虚弱和体内空荡的死寂。
“小子,撑住。”无支祁粗糙的大手按在我肩头,一股精纯却冰冷的玄冥真力度入,暂时压下了我神魂中最尖锐的撕裂痛楚,但也让我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失去“房客”后的空洞和蛰伏在空洞深处的、更阴险的威胁。
“这忘川反噬和那秃驴的暗手,只能靠你自己和时间的水磨功夫慢慢熬。共工那边…唉,看他自己的造化吧。本座不能久离玄冥渊,那些崽子们还在忘川河边,需得回去坐镇。”
我艰难地颔首,喉咙腥甜,说不出话。
无支祁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有担忧,有无奈,更有一种对古老首领沉眠的悲凉。他不再多言,身形化作一道幽蓝水影,悄无声息地融出静室,消失不见。
静室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识海深处无边无际的死寂和细微却无孔不入的痛楚。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半的心神沉沦在这片死寂里。
“共工?”
“老家伙?”
“听见就吱一声!”
“骂我两句也行!”
无声无息。那片曾喧嚣着冰冷、古老、怨毒意识的角落,如今像彻底湮灭的星辰,只剩下绝对的虚无和冰冷。
唯有左臂上那狰狞的魔纹,以及偶尔在极度疲惫或情绪剧烈波动时,心底一闪而逝的、不属于我的暴戾嗜血念头,证明着那块血晶依旧存在,并且内里的邪念正在黑暗里悄然滋生,等待着反扑的时机。
另一半心神,则被迫投入到无止境的政务和恢复中。
墨鸦和厉魄将帝宫守得铁桶一般,对外只宣称陛下闭关潜修,消化此番征战所得。所有需要大帝决断的事务皆由他们筛选后,送入静室。
我靠在玉榻上,一面运转残存的帝气和人皇气,如同用钝刀刮骨般一点点修复受创的神魂,压制那躁动不安的驳杂仙力和血晶邪念;一面批阅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章。
神魂的伤,比预想中更顽固。地藏那污秽佛光的残留,如同附骨之疽,与忘川的反噬、秦广王仙力中的杂质纠缠在一起,让恢复过程缓慢而痛苦。但帝气和人皇气终究是至正之力,水滴石穿,伤势总归在一点点好转,只是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当剧烈的头痛和神魂撕裂感稍有平息,足以支撑我长时间保持清醒和思考时,我便知道,不能永远“闭关”下去了。
酆都需要它的皇帝。一个刚刚宣告独立、历经浩劫、百废待兴的新地府,更不能长时间没有它的主宰站在明处。
我走出了静室。
朝会上,我的脸色想必依旧苍白,气息也刻意收敛得比往常更晦涩深沉。但目光扫过殿下文武时,那份历经忘川挫败后沉淀下的、混杂着痛楚与冰冷的威仪,似乎比以往纯粹的强势更具压迫力。群臣垂首,无一人敢直视,也无一人能窥见我体内潜藏的惊涛骇浪。
“地府初定,然内忧虽靖,外患未除。强敌环伺,我幽冥不可有一日懈怠,更不可沉湎旧日弊政,自缚手脚。”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森罗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日起,推行新政。”
新政的核心,是彻底瓦解旧时代的权力结构,打造一个真正能应对未来大战的战争机器和社会根基。
第一刀,挥向军队。
以原镇渊军为绝对核心和骨架,打散整编投降归附的所有旧地府兵马。敕令由厉魄和李迷共同执行,夜枭负责全程监控。能战敢战、心向新政者,吸纳融入,军饷功勋从优;老弱冗员,尽数裁汰,转入各地阴屯从事生产,或给予微薄资财令其自谋生路;心存怨望、阳奉阴违者,一经查实,无需上报,由夜枭直接处置,形神俱灭。
“我要的是一支只听命于酆都大帝,能征惯战,令行禁止的铁军,不是一群拉帮结派、瞻前顾后的兵痞旧阀。”我对厉魄和李迷如是说,语气冰冷,“过程或有阵痛,尔等放手去做。若有反弹,杀。”
第二刀,斩向官僚体系。
由墨鸦牵头,重组并扩大夜枭及夜枭小队的监察职能,同时明发求贤令,推行“考成法”。所有官员,无论新旧,每岁一小考,三岁一大考。考其治理之能,察其忠谨之心,核其辖区民生阴魂安定之况。优者擢升,厚赏;平者留用,观后效;劣者革职,罪重者打入炼狱。空出的职司,优先从此次平叛中立功的寒门将领、低阶鬼吏以及通过新设考核选拔的贤能中填补。
“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地府不养闲神,更不养蠹虫和叛徒。”我将一枚代表着最高监察权限的玄铁令牌交给墨鸦,“我要看到每条政令能出酆都,达于幽冥最偏远之角落。谁敢阳奉阴违,或借新政盘剥阴魂,你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