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区阵图
广宁卫的烛火在《纪效新书》的残卷上投下抖动的光。赵莽的指尖沿着偏厢车传动轴的图谱滑动,羊皮纸在第七个榫卯处微微脆——戚继光用朱笔圈出的三寸空白,标注着“承重极限”,墨迹旁的小字几乎被虫蛀尽,只依稀可见“螺旋痕忌此处”。
“就是这里。”他突然拍响案几,烛泪溅在残卷上,晕开的水渍正好盖住那三寸盲区。三日前俘获的青铜轴残片被他从怀中掏出,苗疆特有的螺旋刻痕在烛光下盘旋,赫然与戚家军标注的盲区完全重合,“他们改良的螺旋纹,恰恰卡在了最不该受力的地方。”
城门校尉突然撞开房门,手里的战书在风雪里抖成白团。信封拆开的瞬间,段青铜轴残片滚落在地,蛊纹在烛火下活过来,组成扭曲的狼头与齿轮——是叶赫部的战书,用苗疆蛊术显形:“三日后,铁兽踏城,鸡犬不留。”
城外的雪原在次日黎明泛起青光。赵莽登上城楼时,指节因用力而白:三十辆铁兽在雪地里排成八卦阵,每辆的传动轴正以相同频率转动,青铜轴末端的螺旋刻痕扎进冻土,转出的沟槽里渗出暗红液体,在地面连成巨大的血色阵图,阵眼处的狼头图腾,与战书残片的蛊纹分毫不差。
“他们在模仿戚家军的车营阵。”沈若谷的银簪挑着片青铜残屑,老大夫的手指在阵图投影上比划,“只是把‘鸳鸯阵’改成了邪术阵,每辆铁兽对应一个卦象,转动频率合着地支时辰,三日后的子时,就是阵图最凶的时候。”
赵莽将《纪效新书》的“车营篇”铺在城楼的箭孔处,羊皮纸的边缘与城外的八卦阵形渐渐重合。戚继光在阵图旁批注的“避实击虚”四个字,正好落在八卦阵的“坎”位——那里的铁兽传动轴转动最慢,螺旋刻痕的,正对着那三寸承重盲区。
苏眉的银镯突然从腕间飞出,链节在风雪里组成个微型八卦。磁石吸附的青铜粉末在空中抖落,竟在城楼地面拼出缩小版的血色阵图:“每个卦象的铁兽都由母巢控制,坎位是中枢,对应的螺旋刻痕里,藏着连接所有蛊线的主脉。”
叶赫部的使者在城下耀武扬威,战书残片被他用骨簪挑着,蛊纹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三日后午时,阵图一成,这卫城就成炼狱!”他突然将骨簪掷向城楼,簪尖擦过赵莽的耳畔,扎进《纪效新书》的残卷,正好刺穿传动轴的盲区标记。
铁兽的传动轴突然加转动,血色阵图的狼头图腾开始起伏,像在呼吸。赵莽注意到坎位的铁兽轴端,螺旋刻痕的处有细微的裂纹——是承重盲区的金属疲劳,戚继光的批注果然没错,这三寸之地,是偏厢车最致命的弱点。
“得在子时前毁掉坎位的传动轴。”他将残卷卷成筒状,塞进箭杆的中空处,“戚家军对付车营的法子是‘断轴’,用特制的三棱箭,专射榫卯衔接处。”沈若谷递来的箭簇上涂着桑白皮熬的汁液,银簪划过箭尖时,泛起对付蛊纹的蓝光。
第一夜的风雪里,赵莽带着十名弓箭手摸到城外。铁兽的八卦阵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传动轴转动的嗡鸣里,能听见血蛊母的细微嘶响。他将三棱箭搭在弓上,箭头对准坎位铁兽的三寸盲区,弓弦的震颤频率,与《纪效新书》记载的“断轴音”分毫不差。
箭簇穿透螺旋刻痕的瞬间,坎位的铁兽突然出刺耳的摩擦声。血色阵图的狼头图腾猛地扭曲,其他卦象的铁兽传动轴出现不同程度的卡顿,地面的暗红液体像退潮般缩回沟槽。
“成了!”弓箭手的低呼声被风雪吞没。赵莽却盯着铁兽轴端的裂纹——只裂开一半,螺旋刻痕的主脉还没断,“这是改良过的,他们加了加固环。”
叶赫部的使者显然察觉了异样,次日清晨,城外的铁兽重新排列,坎位的铁兽被移到八卦阵的中心,周围围着八辆铁兽形成保护圈。传动轴转动时,地面的血色阵图浮现出新的纹路,将广宁卫的粮仓、水井都圈在其中。
“他们要断我们的水粮。”沈若谷的药箱里,解蛊毒的药材已所剩无几,“桑白皮只能再撑一日,得想别的法子。”他翻开《毒经》,指着“磁石克金蛊”的条目,“用十二块磁石组成天罡阵,能让青铜轴的金属疲劳加。”
赵莽想起苏眉的银镯。那套磁石链节正好十二截,只是链长不够。他突然看向《纪效新书》的“车营篇”,戚继光画的偏厢车旁,有辆配套的弹药车,车轮直径恰好比传动轴长三尺——足够让磁石链节触达盲区。
第二夜,改装过的弹药车在雪地里潜行。车板上立着十二根木杆,苏眉的银镯链节在杆顶连成圈,磁石的嗡鸣在风雪里形成无形的网。当弹药车靠近八卦阵中心,赵莽扳动机关,木杆突然前倾,磁石圈精准罩住坎位铁兽的传动轴。
青铜轴的三寸盲区在磁石作用下冒出白烟。赵莽看见螺旋刻痕的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度蔓延,血色阵图的狼头图腾开始剧烈抖动,其他铁兽的传动轴转变得杂乱无章。
“就是现在!”他射出第二支三棱箭。这次箭簇穿透了加固环,卡在螺旋刻痕的主脉处。坎位铁兽的传动轴出崩裂的脆响,地面的血色阵图瞬间褪色,像被抽走了血液的躯体。
城外传来叶赫部的惊呼。赵莽站在弹药车上,看着铁兽的八卦阵彻底散乱,传动轴的转动失去同步,那些改良过的螺旋刻痕,此刻成了互相阻碍的累赘——苗疆的邪术刻痕,终究敌不过戚继光算准的承重盲区。
第三日的黎明,叶赫部的使者带着残兵退走。城外的铁兽大多卡在原地,传动轴的三寸盲区处,都插着支三棱箭,箭尾系着的红绸在风中飘动,像在宣告:百年前的军阵智慧,永远比邪术更可靠。
赵莽将叶赫部送来的青铜轴残片,嵌在广宁卫的城门上。阳光透过残片的蛊纹,在地面投下“三日后屠城”的影子,只是每个字都被三棱箭的孔洞割裂得支离破碎。
沈若谷在药铺里熬着新的解药,蒸汽中飘着桑白皮的清香。他看着赵莽修补《纪效新书》上的箭孔,突然笑道:“戚将军当年留的盲区,原是给后人留的生路。”
赵莽的指尖抚过羊皮纸上的朱批。“车营篇”的末尾,戚继光用小字写着:“器无完器,术无完术,唯人心可补其缺。”他将青铜轴残片的碎块收好,想着等雪化后,要把这些碎片熔铸成块警示牌,立在城楼之下——提醒每个守城人,再精巧的机关,也会有盲区;再诡异的阵图,也敌不过知彼知己的智慧。
而那三寸承重盲区,从此成了广宁卫的秘密。后来有新兵问赵莽,为何铁兽的传动轴总会在同一处断裂,老百户只是翻开《纪效新书》,指着残卷上的烛泪痕迹:“你看,连古人都知道,再坚硬的青铜,也熬不过用心的琢磨。”
杠杆破轴
广宁卫的铁匠铺彻夜亮着红光,赵莽将《纪效新书》的残卷铺在铁砧上,羊皮纸的“营阵篇”被火星烫出小孔,却丝毫不影响那幅“杠杆撬石法”的图谱——三根硬木交叉成架,支点处嵌着铁榫,前端的钢爪正卡在巨石缝隙里,旁边的批注写着“四两拨千斤”。
“就照这个改。”他用炭笔在图谱旁画了个简图,将硬木杆加长三尺,钢爪的弧度调整成与铁兽传动轴螺旋刻痕吻合的形状,“支点要用熟铁,嵌在城砖的缝隙里,得经得起七齿齿轮的反震。”
铁匠老王的铁锤落下时,火星溅在赵莽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三日前叶赫部使者留下的青铜轴残片,此刻正被夹在铁钳上,钢爪反复咬合着三寸盲区,每次都能撕下点青铜屑——那是淬火后的精钢,硬度比铁兽的传动轴高出三成。
苏眉的银镯在铁匠铺的梁柱间游走,磁石链节吸附着散落的金属碎屑,在半空组成传动轴的立体图。“盲区的螺旋刻痕有七个凹槽,”她指着图中最浅的一道,“钢爪得对应这个角度,才能卡住齿轮转动的反作用力。”
沈若谷提着药箱进来时,带来个消息:城外的铁兽又开始移动,八卦阵的阵眼处,新换了根传动轴,轴端的蛊纹比之前更密集,显然是叶赫部察觉了他们的意图。老大夫放下药箱,取出些浸过桑白皮汁的麻布:“把这个缠在钢爪上,能防蛊虫顺着杆爬上来。”
打造破轴器的工匠都是戚家军后裔,每个人的工具箱里都藏着块刻着“忠”字的木牌。当第七根硬木杆被铁榫固定时,赵莽突然现这些破轴器在铁匠铺的排列,竟与《纪效新书》里的“三才阵”暗合——天、地、人三才对应着城砖支点、硬木杆身、钢爪前端,缺一不可。
第三夜的月色格外亮,铁兽的八卦阵在雪原上泛着冷光。赵莽带着十二名工匠登上城楼,将破轴器的铁制支点嵌进城砖缝隙,硬木杆探出垛口,淬火钢爪在月光下闪着寒芒,对准了阵眼处那根新换的传动轴。
“听我号令!”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掌按在《纪效新书》的残卷上。当铁兽传动轴转动到第七圈,螺旋刻痕的凹槽与钢爪角度完全吻合的刹那,他猛地挥下手臂,“撬!”
十二根硬木杆同时下沉,铁制支点在城砖缝隙里出咯吱声,淬火钢爪精准卡进三寸盲区的凹槽。赵莽能感觉到齿轮转动的反震顺着木杆传来,震得手掌麻,却死死不肯松劲——这是杠杆原理最关键的时刻,力的支点比蛮力更重要。
“再加把劲!”老王的喊声里带着沙哑,他的硬木杆突然出脆响,竟是从中折断。赵莽瞥见断裂处的木纹,突然想起《纪效新书》的批注:“硬木忌逆纹,顺其肌理方得久力。”他立刻调整硬木杆的角度,让木纹顺着受力方向排列,果然感觉反震减轻了许多。
钢爪嵌入的深度在增加,传动轴的转动越来越慢。阵眼处的铁兽突然出刺耳的摩擦声,螺旋刻痕的凹槽里渗出暗红液体,溅在钢爪上就冒起白烟,却被桑白皮麻布挡住,无法侵蚀木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