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箱的底座刻着行苗文,苏眉辨认了许久,脸色渐渐白:“上面写着‘七子归巢’,看来这样的控尸兵至少有七个,共享这只蛊母。”她指着血蛊母尾部的细孔,那里不断渗出黏液,在解剖台上腐蚀出细密的小孔,“黏液里有铁屑,是齿轮转动时磨下来的,这东西正在慢慢锈蚀。”
赵莽突然想起昨夜铁兽攻城时的异象,传动轴转动到第七圈时总会顿一下,而控尸兵们的攻势也会跟着停滞。他用解剖刀抵住血蛊母的头部,缓缓转动齿轮箱的条——果然,窗外铁兽的传动轴同步转动起来,第七圈时的卡顿格外明显。
“找到了。”他的刀刃轻轻刺入血蛊母头部的眼状花纹,齿轮箱的转动瞬间紊乱,窗外传来铁兽传动轴卡壳的刺耳声响。苏眉趁机甩出银镯,磁石锁链顺着那根无形蛊线追出去,在雪地里拉出道银光,直指三里外的黑松林。
“蛊母的巢穴在松林里。”苏眉拽回锁链,链节上沾着些松针,松针的断面处有同样的血红色黏液,“铁兽只是中继站,真正控制这一切的,是藏在松林里的母巢。”
解剖台上的齿轮箱突然出咔嗒声,最外层的齿牙开始脱落,露出里面刻着的兵籍编号——与三日前逃跑的七名辽东兵完全吻合。赵莽翻到《纪效新书》的“兵志”篇,现这七人都是去年从叶赫部边境招募的,入伍时曾被要求咬破手指按血印,当时只当是军中惯例,现在想来,那血印就是下蛊的引子。
“用磁石阵干扰蛊线。”赵莽将齿轮箱放进银镯组成的磁场,血蛊母的蠕动明显变缓,“苏眉你带一队人去黑松林,找到母巢就用桑树枝熏,《纪效新书》里说苗疆蛊虫怕桑烟。”他拿起解剖刀割破指尖,将血滴在齿轮箱的蛇纹上,“我留在这里,用我的血引蛊母出错误信号。”
血珠落在蛇纹上的瞬间,齿轮箱突然爆出红光。远处的铁兽传来凄厉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传动轴正在疯狂反转。赵莽的胸腔突然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刺——他的血与控尸兵的血通过蛊线产生了共鸣,这是解开控制的关键。
苏眉的银镯队消失在黑松林方向时,赵莽正用《纪效新书》的残卷盖住齿轮箱。羊皮纸里的桑树皮粉末遇血冒烟,血蛊母在烟雾中剧烈挣扎,齿轮箱的转动频率彻底乱了套。守城的兵丁突然现,攻城的控尸兵动作变得迟缓,有时会对着自己人挥刀,脖颈处的蛊纹忽明忽暗,像是在挣扎。
“它们在互相攻击!”王二柱的喊声里带着惊喜。赵莽低头看向解剖台,血蛊母的眼状花纹正在爆裂,每爆掉一只,窗外就传来一声控尸兵的惨叫,胸腔里的齿轮箱随之崩裂。
黑松林方向突然升起浓烟,是桑树枝燃烧的信号。赵莽抓起齿轮箱的残骸冲向城楼,看见最后一只铁兽的传动轴正在崩解,无数根无形蛊线从断裂处飞出,像被烧断的蛛丝。苏眉的身影出现在松林边缘,银镯举着个陶罐,罐口塞着桑树枝,里面传出血蛊母临死前的尖啸。
当晨光照亮广宁卫,七具控尸兵的尸体都已僵硬,胸腔里的齿轮箱全部崩裂。赵莽在最大的那具残骸里,现齿轮的轴心刻着叶赫部与苗疆巫师的盟约,日期正是去年招募那七名辽东兵的时候。
他将齿轮箱的残骸与《纪效新书》的残卷一起埋在城楼脚下,上面种了排桑树苗。苏眉说桑树根能吸收蛊毒,来年春天长出新叶,就再也不用担心血蛊母的余孽了。
李如柏站在城楼上,看着黑松林方向升起的朝阳,突然摘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赵莽:“这是当年戚家军的兵符,你比我配得上。”玉佩上的“忠”字,在晨光中与赵莽腰间的《纪效新书》残卷产生共鸣,仿佛跨越百年的呼应。
赵莽摸着解剖时留下的刀疤,那里还能感觉到齿轮转动的余震。他知道,叶赫部和苗疆的阴谋虽然被破,但这种将人心改造成齿轮的邪术,或许还会以别的形式出现。但只要《纪效新书》里的“守心”二字还在,只要胸腔里跳动的是真正的人心而非齿轮,就总有破解之道。
雪化后的广宁卫,城楼脚下的桑树苗冒出嫩芽。赵莽常常坐在那里,翻着祖传的残卷,看戚继光写在“心术篇”里的话:“兵事莫先于气,气生于心。”他想,无论敌人用多少齿轮和蛊虫,终究敌不过一颗滚烫的、会痛会跳的人心。
青铜异术
广宁卫的药炉泛着苦香,沈若谷的银簪挑起控尸兵甲胄的残片,簪尖在锈蚀的徽记上轻轻一划。那是个狼头咬着齿轮的图案,狼耳的弧度里藏着叶赫部特有的刻痕,而齿轮的齿牙数——不多不少正好七个,与三年前那个苗疆异士留下的青铜构件完全相同。
“是他们。”老大夫的手指在药碾子上停住,苍术和桑白皮的粉末在青石槽里凝成团。三年前的深冬,他随商队误入叶赫部腹地,在萨满祭坛的角落,见过个穿黑氅的苗人,正用银锥敲打七齿青铜轮,轮心嵌着颗鸽卵大的血珠,“那人说要造会自己走路的战车,叶赫贝勒赏了他十名奴隶,说是要‘炼心’。”
赵莽的解剖刀悬在控尸兵的胸腔上方,齿轮箱的蛇纹在药香里微微收缩。沈若谷递来个磁石研钵,里面的朱砂正随着齿轮转动轻轻跳动:“苗疆的血蛊母最怕辰时的朱砂,这是《毒经》里写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和叶赫部勾结。”
苏眉的银镯突然指向药柜最底层,那里藏着个布满灰尘的陶罐。打开时,里面滚出枚七齿青铜轮,轮心的血珠早已干涸,边缘的刻痕却与控尸兵甲胄的徽记严丝合缝。“这是当年从叶赫部逃出来的奴隶给的,”沈若谷的声音带着颤,“他说祭坛底下埋着许多这样的轮子,每个都连着根红线,通向不同的帐篷。”
赵莽将青铜轮凑到齿轮箱旁,两者的齿牙瞬间咬合,出细碎的咔嗒声。控尸兵的手指突然抽搐,竟在药案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地图——是叶赫部祭坛的剖面图,七个青铜轮在地下组成圆阵,阵眼处标着个“母”字。
“他们把奴隶的心脏挖出来,换成青铜轮。”沈若谷用银簪挑起齿轮箱里的血蛊母,虫身的眼状花纹正在褪色,“那苗疆异士说这叫‘换心术’,能让死人变成不知疲倦的战车,其实就是用活人养蛊,再用青铜轮控制行动。”
药炉里的药汤突然沸腾,溅出的液滴落在青铜轮上,竟融开了干涸的血珠。赵莽看着轮心露出的细小针孔,突然明白那些“自己走路的战车”——根本就是被改造过的奴隶,用七齿青铜轮代替心脏,再通过蛊线连接成车队,“三年前叶赫部丢失的五十名奴隶,恐怕都成了这东西。”
苏眉的银镯链节突然绷直,指向卫城的北门。那里的守城兵丁正举着弓箭,对准个蹒跚走来的身影——是个衣衫褴褛的叶赫部奴隶,胸口的破洞里,露出半截七齿青铜轮,轮齿间还缠着段断裂的红线。
“他还活着!”赵莽冲出药铺时,奴隶正好栽倒在他脚边。青铜轮的转动已经很微弱,轮心的血蛊母只剩下半寸长,“救……救……”奴隶的喉咙里涌出黑血,指节却死死抠着赵莽的衣襟,指向北方的雪原。
沈若谷用磁石贴在奴隶的青铜轮上,齿轮转动渐渐平稳。当辰时的阳光照进药铺,奴隶终于吐出完整的话:“母巢在狼山……七齿轮要凑齐……才能毁……”他的目光落在控尸兵的齿轮箱上,“那是老五……我们是被抓来的矿工……”
赵莽将七齿青铜轮与《纪效新书》的残卷摆在一起,戚继光绘制的战车图旁,有行小字批注:“车由人造,亦由人毁,攻心为上。”他突然明白,那些自己走路的战车、被改造的控尸兵,最可怕的不是青铜齿轮,是被剥夺的人心。
沈若谷熬制的解药在磁石碗里泛着红光,药汁里浮着七片桑树叶,对应着七个齿牙。“这药能让血蛊母沉睡,”老大夫将药汁注入控尸兵的齿轮箱,“但要彻底根除,得去狼山毁掉母巢。”
苏眉的银镯已整装待,链节上的磁石吸附着足够毁掉青铜轮的桑树皮粉末。赵莽将奴隶安置在药铺的密室,转身时看见《纪效新书》的残卷在风中翻动,“仁爱篇”里的字迹被阳光照得透亮:“兵者,所以除暴安良也,非以残民。”
狼山的风雪比广宁卫更烈。赵莽踩着没膝的积雪靠近母巢时,看见七座冰窟里各嵌着具控尸兵,胸口的齿轮箱通过蛊线连向中央的祭坛,祭坛上的苗疆巫师正用骨笛指挥,七齿青铜轮在冰窟里组成旋转的星图。
“动手!”赵莽的刀劈开最东侧的冰窟,苏眉的银镯磁石立刻罩住齿轮箱。当第七具控尸兵的齿轮停止转动,祭坛中央的母巢突然爆出红光,血蛊母的尖啸声震得冰屑纷飞。
苗疆巫师的骨笛碎成两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赵莽怀里的《纪效新书》残卷——那上面的战车图,竟与七齿轮的构造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少了蛇纹和蛊线,多了“民为邦本”的批注。
“你们学不会的。”赵莽的刀抵住巫师的咽喉,“戚将军造战车是为了护民,不是为了害人。”
当七齿青铜轮在阳光下失去光泽,赵莽在母巢的灰烬里,现了块刻着矿工编号的木牌,上面有七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其中一个与药铺里的奴隶同名。他将木牌收好,想着回去后,要让沈若谷在每个名字旁,都写上“人”字。
广宁卫的药铺里,奴隶的齿轮箱已被取出,胸口填上了浸过解药的棉絮。沈若谷说他能活下来,只是以后胸口会留个洞,“也好,”老大夫给伤口换药时笑道,“能看见自己的心还在跳,总比揣着冰冷的齿轮强。”
赵莽将从狼山带回的七齿轮熔铸成口小钟,挂在药铺的屋檐下。风吹过钟铃时,出的声响正好能让血蛊母沉睡。来往的军民听见钟声,总会想起那些被改造的控尸兵,想起沈若谷说的话:“再精巧的青铜轮,也转不出人心的温度。”
而那枚苗疆异士留下的七齿青铜轮,被赵莽嵌在《纪效新书》的残卷里,作为书页的镇纸。阳光透过轮心的孔洞,在“心术篇”上投下七个光斑,像在提醒每个翻开书卷的人:能让战车自己走路的,从来不是齿轮和蛊术,是造车人心里的那份坚守。
第三章杠杆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