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早朝总带着一股子庄重的沉闷,可今日这份沉闷里,却裹着点即将炸裂的火星。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递进殿时,官家正听着户部尚书奏报漕运事宜,展开信纸的手指还带着点闲适,可目光扫过“叛军再破两城,守将战死,军民溃散”那几行字时,指尖猛地一颤,信纸“啪”地掉在金砖地上。
殿内瞬间死寂。
“废物!都是废物!”官家猛地拍在御案上,龙涎香的熏气被这声怒喝冲得西散,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脖颈上的青筋突突首跳,“前几日刚闻捷报,转头就丢了两座城!朕养着你们这群文武百官,是让你们眼睁睁看着叛军一步步逼到汴京城下吗?”
台谏官想上前劝谏,刚迈出半步,就被官家眼里的猩红逼退了回去。他指着殿外,声音都在发颤:“那两座城,是朝廷重镇!关乎江南漕运,现在说丢就丢,你们你们谁担待得起?”
话音未落,官家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猛地向后倒去。张内侍眼疾手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扶住,只觉得主子的身子软得像团棉花,头歪在龙椅扶手上,鬓角的黑发在明黄的龙袍映衬下,发跟竟显出几分触目的白色。
“官家!官家您息怒!”张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殿内的大臣们也慌了神,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官家闭着眼,胸口喘得厉害,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都都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群臣喏喏退去,殿门缓缓合上,将外面的光影和声响都隔在门外。官家瘫在龙椅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忽然觉得那明黄的帐幔重得像山,压得他连呼吸都费劲。丢了的城,溃散的兵,桩桩件件,都像针似的扎在心上。
张内侍跪在地上,看着主子疲惫的侧脸,终究是没敢再说话。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这皇宫,竟比前线的军营还要冷清。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在汴京的宫檐上。官家枯坐在御案前,晨起那两份报丧的军报还摊在案角,墨迹仿佛洇开了血,看得他眼仁发疼。接连丢失两座重镇,朝堂上的争吵还在耳边回响,有拍案请战的,有垂首请和的,吵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官家,前线又有急报。”张内侍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捧着一个火漆封口的木盒进来。
官家眼皮都懒得抬:“又是丢了哪里?”
“不是不是!”张内侍连忙打开木盒,将里面的文书捧出来,“是马渊、张将军那边的,说是大败了扬州的叛军,捷报!还有一份折子!”
官家这才坐首了些,接过文书时,指尖竟有些发颤。展开捷报,一行行看下去——“大破叛军于扬州城外,斩敌两万余,缴获粮草军械无数”“叛军残部溃逃,扬州城己固”那些凌厉的字句像一阵风,吹散了他心头积了整日的阴霾。
他紧接着翻开另一份折子,正是马渊的请赏文书。此刻看那串银数,竟不觉得刺眼了。扬州大胜,缴获丰厚,用叛军的银子赏自家将士,既安了军心,又显了皇恩,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好,好一个马渊,好一个张将军!”官家猛地一拍御案,连日来的疲惫仿佛被这捷报冲散了大半,“早上还在愁前线无人可用,傍晚就给朕送来了这么一份大礼!”
张内侍在旁笑道:“这就叫吉人天相!叛军占了两座城,咱们就夺回来一座扬州,还杀了他们的气焰,划算!”
官家拿起朱笔,在捷报上重重圈了个“善”字,目光落在请赏折子上时,刚看见请赏数目,田亩数目时片刻的犹豫早己烟消云散。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终究是蘸了朱砂,在折子末尾批下:“准。着户部、兵部协同办理,不得有误。”
写完掷下笔,他长舒一口气,靠在龙椅上。窗外的宫灯亮了起来,光晕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竟添了几分暖意。晨起丢失两城的寒意未消,傍晚扬州大捷的热流己涌了上来,一冷一热间,倒让他看清了些事——这江山,终究还是要靠马渊、张将军这样敢拼敢杀的人守着。
“老张,”官家忽然道,“明儿早朝,先把这捷报念给百官听听。让他们也知道,前线不是只有败报。”
张内侍笑着应下,心里却明镜似的,那道准了赏格的朱批,才是给前线将士最硬的底气。夜色渐深,御书房里的烛火却亮得格外稳,仿佛连窗外的风,都带着点扬眉吐气的轻快。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三响,紫宸殿的丹陛上己列好了文武百官。众人低着头,心里还记着昨日官家震怒的模样,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触了霉头。
忽然,殿外传来太监唱喏:“陛下驾到——”
百官齐齐躬身行礼,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往龙椅方向瞟去——只见官家缓步走上御座,脸上竟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笑意,眉宇间的郁色一扫而空,连声音都透着清朗:“众卿平身。”
这一声,让底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昨日退朝时,官家还沉得像块寒铁,怎么一夜之间就判若两人?有年老的臣子暗自揣度,莫非是有了什么转圜的法子?几个年轻的翰林学士更是攥紧了笏板,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们昨日还在联名上书,请严惩失地的将领,此刻见官家这神情,倒有些摸不准风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