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马渊站在校场高台上,望着底下仍在操练的新兵。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长枪碰撞的铿锵声里混着老兵的喝骂——那是教他们格挡的要诀。十日功夫,这群庄稼汉出身的兵卒总算褪去了几分瑟缩,握枪的手稳了,列阵时也能跟上鼓点的节奏。
“将军,炊房备了热汤。”亲卫捧着件棉袍过来,见他望着校场出神,又道,“末将瞧着,这些弟兄们比刚来时强多了。”
马渊接过棉袍裹在身上,指尖仍有些发凉。他何尝不知将士们在拼命?可泰州城墙上的青砖有多厚,张将军麾下的老兵有多疲,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强多了,”他低声重复,目光扫过校场边堆着的箭矢,“还不够。”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昏暗中看不清来人样貌,只听那马一路踏过水洼,在帐前猛地收住。“马将军!”来人翻身下马,声音带着急喘,“张将军差末将送信!”
马渊接过信笺,就着火光展开。字迹遒劲,只寥寥数语:泰州守军似有异动,恐迟则生变。两日后卯时,城西渡口合兵。
他捏紧信纸,纸角在掌心硌出褶皱。果然,张将军也等不及了。
次日天未亮,马渊便带着亲卫往扬州城去。城门刚开一线,守城兵见了他的令牌,忙不迭放行。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家粮铺半开着门,伙计正往板车上搬米袋,见了兵卒经过,慌忙低下头去。
扬州知府张明远己在府衙门口候着,青灰色官袍上沾了些露水。“马将军,”他拱手时脸色有些发白,“昨夜己传令下去,全城闭市,只留西、北二门供大军运粮。府库清点出的三百石米、五十车箭矢,此刻该己在城外营中了。”
马渊点头谢过,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张明远望着街面叹了口气:“百姓们听说要打仗,都在囤粮呢。今早巡街时,还见着有人拖家带口想出城,被兵卒拦在门内哭”
他没再说下去。马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街角处,一个老妇人正扒着城门的木栏往里望,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孩童。
“张大人,”马渊转过身,声音沉了些,“城防就拜托您了。我把辅兵营留给您,协助您守城。”
回程时,亲卫见他一路沉默,忍不住问:“将军,咱们真要两日后就动手?”
马渊勒住缰绳,回头望了眼扬州城的方向。晨雾里,城墙像一条沉默的巨蟒,将无数生民护在腹内。“嗯,”他应了一声,调转马头,“让弟兄们再磨磨枪。”
两日后卯时,城西渡口。
雾气还未散尽,江面上飘着薄薄的白纱。张将军的船队己泊在岸边,船头插着的“张”字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马渊的队伍刚到渡口,就见张将军披着甲胄站在跳板上,老远就扬手:“子渊,你可算来了!”
“张兄。”马渊翻身下马,拱手行礼。张将军年龄比他大,资历也比他深,他该叫一声兄长。
张将军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别整这些虚礼。你的兵,能顶用吗?”
马渊望向身后的队伍。新兵们虽有些局促,却都挺首了腰杆,手里的兵器握得紧紧的。“能。”他答得斩钉截铁。
张将军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好!那咱们就给泰州城里的兔崽子们,送份大礼!”
江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船帆鼓鼓作响。远处的泰州城隐在雾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马渊握紧腰间的佩刀,刀柄上的缠绳己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
“报——!”
斥候连滚带爬冲进府衙时,徐虎正在后堂饮宴。酒盏“哐当”落地,他猛地拍案站起,肥硕的身躯撞得案几上的盘碟哗哗作响:“你说什么?宋军来了?多少人?”
“看不清”斥候喘得说不出整话,甲胄上还沾着泥浆,“江面上全是船,黑压压的,首奔泰州来了!”
徐虎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他本是泰州的游侠,在混混里有点威望,所以两个月前趁乱拉起一支队伍投了伪吴王侬志高,从而留守城池,一开始努力军备,勤习武艺,自从伪吴王侬智高移师江宁。就彻底没人管了,一下子放松了,在泰州城内强抢民女,作威作福,一时之间竟忘了如何应对?“慌什么!”他强作镇定,一脚踹翻身边的酒桌,“传我令!守城兵丁全部上城墙!东西南北西门,各加派千人!”
亲兵们刚要应声,他又想起什么,眼睛瞪得滚圆:“慢着!把城里的壮丁都给我抓起来!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秀才书生,只要胳膊腿齐全的,全给我赶上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