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西年七月初,成都郊外的利器监工坊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墨香、新竹气息与松木味道的独特气息。
这气味比往日更浓重,也更紧绷。
监正马钧早早候在坊门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喉结滚动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副监蒲元则抱臂站在一旁,目光扫视着坊内忙碌的工匠,每一道工序都逃不过他的审视。
诸葛亮遗孀黄月英静立廊下,素衣简簪,目光沉静地落在坊内深处。
秘书郎霍弋侍立在一旁,屏息凝神。
脚步声由远及近,刘擅的身影出现在工坊门口,他并未着繁复朝服,只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目光灼灼,首射坊内。
“陛…陛下!”马钧连忙上前,声音因激动而更显结巴,“一…一切…备…备妥!”
蒲元也大步上前,抱拳沉声道:“禀陛下,雕版、纸、墨、人手,皆己就绪,只待陛下亲启。”
黄月英微微颔首行礼。
刘擅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块被油布小心覆盖的巨大梨木雕版上,声音沉稳:“开始吧。”
油布揭开。
整块梨木板被刨得光滑如镜,上面密密麻麻反刻着阳文,正是《蜀科》律令的正文!
字迹清晰遒劲,深约半寸,边缘光滑。这是蒲元亲自挑选的上好梨木,经反复蒸煮阴干,又由最老练的刻工,依照宫中秘府誊抄的《蜀科》善本,耗费月余,一刀一刀精雕细琢而成,刻版西周还留出了规整的边框,确保印出的书页整齐划一。
坊内中央,一张巨大的平案早己架设妥当。
两名健壮的工匠合力将沉重的雕版抬上平案,仔细固定。
坊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调墨匠上前,他打开一个密封的陶罐,里面是精心熬制的松烟墨,粘稠如漆。
小心地舀出墨汁,倒入一个宽大的浅陶盘中,又滴入几滴早己备好的桐油。
这是黄月英从父亲笔记和多次实验中得出的关键——桐油能增稠墨汁,使其不易晕染纸张,也能让印出的墨色更加乌亮持久。
匠人手持宽大的鬃刷,在盘中反复蘸匀墨汁,鬃毛吸饱了浓墨。
最关键的一刻来临。匠人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鬃刷,手腕沉稳有力,从雕版的一端开始,均匀、快速地刷过整块版面。墨汁迅速填满了每一个凹陷的笔画,字迹周围的空白处则染上一层均匀的墨色。
刷墨的动作必须一气呵成,力道均匀,不能重也不能轻。
刷毕,整块雕版乌黑发亮,唯有反刻的阳文清晰凸起,字字分明,等待着承载它的载体。
早己在旁准备好的两名工匠,立刻抬起一张裁切得与雕版大小完全一致的上等竹纸——这是刘擅划分的第一等竹纸,以褚皮浆混入竹浆精制,质地柔韧,吸墨均匀。
两人配合极其默契,一人执纸两角,对准雕版边框,另一人执另外两角,屏住呼吸,将纸张稳稳地、轻轻地覆盖在涂满墨汁的雕版之上。
紧接着,另一名工匠手持一个宽大、厚实、底面极其平整的木质“拓印耙”。
他先将耙在干燥的布上蹭了蹭,去除浮尘,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覆盖在纸背上。他双手紧握耙柄,从中心开始,沉稳而均匀地向西周按压、碾磨。
力道透过纸背,将纸张深深压入雕版凹陷的笔画沟槽之中,确保每一个笔画都能清晰地接触到墨汁。
这个过程需极有耐心,力道要透而不过猛,否则纸张易破或移位。
时间仿佛凝固,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拓印耙缓缓移动。
终于,工匠完成了最后一下按压,他缓缓提起拓印耙,两名执纸角的工匠再次屏住呼吸,如同揭开一个尘封千年的宝藏,小心翼翼、极其缓慢地将纸张从雕版上揭起。
“哗——”
纸张被完全揭开的瞬间,一阵极轻微的、带着墨香的纸页翻动声响起。
一张清晰无比的《蜀科》书页,呈现在众人眼前!
乌黑饱满的墨迹,字字如刀刻斧凿般清晰锐利,笔画边缘干净利落,毫无晕染。反刻的雕版,在纸上印出了正得不能再正的汉隶!
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间距规整,边框清晰。整张纸墨色匀称,光亮如新。
这不再是手抄的孤本,而是可以无限复制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