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烟雾缭绕,张叔、李学武部长和我三人深陷在沙发里,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
张叔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骤然明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他缓缓吐出烟雾,那烟雾在升腾,说道:“朝阳啊,”他顿了顿,“今天这一天……惊心动魄啊。李显平的事,令人意外,省委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看来是早就掌握了情况。只是,现在胡玉生、沈鹏的事,到底牵扯了那些领导,这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他目光扫过我和李学武,那眼神里略显忧虑,“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李显平本人,而是明后天两会选出来的那批干部。他们,能不能扛得住?在后续的深入调查中啊,他们能不能经得起放大镜的审视?到时候出了问题,不好交差了。”
张叔的目光最终落在李学武身上,带着探寻的口吻,说道:“学武啊,你是组织部长,管干部的。你是我们选人用人的第一道关口,也是最重要的关口。这次换届,提名的候选人,特别是那几个副县长、几个大局的一把手,组织部的考察,到底扎不扎实?经不经得起查?啊?你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学武部长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眉头同样紧锁,声音沉稳,但仔细听,能品出压力来:“庆合啊,组织部的考察程序,您是清楚的。该走的程序,一步没少走。民主测评、个别谈话、查阅档案、征求纪委意见……该谈的话,也都谈了,该了解的情况,也都尽力了解了。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深谙官场复杂性的审慎和无奈说道:“您也知道,有些问题,在常规的、有限时间的考察中,很难完全暴露出来,县城就是这样,人情世故太重了,就像李显平……谁能想到他隐藏得这么深?娘的,前两天他还带着沈鹏约我一起吃饭,想着给沈鹏安排个具体工作,幸亏我坚持等县里两会调整完再说,不然的话,我也被套进去了。”
张叔说道:“有这回事?好险啊,学武,要是给他安排了,到时候,市委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所以,庆合啊,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是暴露出来的问题,而是时间和程序上的问题!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同志已经兼任了人大党组书记,县人大主任焦进岗同志也转任了政协党组书记,市里的批复都下了,其他几个干部的县政府党组成员的文件都发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好更改的组织安排。现在临时换人?换谁?怎么换?时间上根本来不及!程序上更是走不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整个两会的布局都会被打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叔重重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他用力碾了碾,直到火星彻底熄灭,才抬起头,声音带着忧虑:“是啊!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时间和程序上的死结!还有思想上的混乱!组织上已经给各个代表团团长都打了招呼,统一了思想,统一了步调。现在临阵换将?换谁上?谁能拍着胸脯保证,换上来的同志就一定比原来的干净?这确实也是拆东墙补西墙,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更深的坑啊!再者说,就算我们硬着头皮换了人,代表们的工作就不好做了。空降也不现实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下,让大家重新熟悉、认可一个突然空降的候选人,谈何容易啊?选不选得上,都是个大问题!万一选不上,或者票数难看,那局面就更被动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只能……只能硬着头皮,按原计划上了!”
我也掐灭了手中的烟,但心头的忧虑却挥之不去。我看向两位领导,声音带着一丝坦诚,也带着对东洪干部队伍现状的无奈剖析:“张市长,李部长,给两位领导汇报一下我的观察和想法。我到了东洪之后,工作重心一直是抓大放小,集中火力解决像平水河水库、东光公路这样的主要矛盾。平心而论,东洪的绝大多数干部,本质是好的,是勤恳的,是想干点实事的。问题出在环境和氛围上!过去那种‘大家都贪都占,不占白不占’,‘都在往单位里塞自己人,安排关系户’的歪风邪气,把很多人都裹挟了进去,身不由己。风气坏了,规矩就乱了。而带坏这股风气的源头,责任,主要还是在过去的县委主要领导身上!是他们率先破了规矩,带坏了头,搞乱了整个生态!”
张叔重重点头,眼神锐利,无奈说道:“所以啊!何书记才会在大会上痛心疾首,拍着桌子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正风气!’这种系统性、塌方式的腐败,必须用重典!必须揪出首恶,严惩不贷!不这样,不足以震慑那些还在观望、心存侥幸的同志!不足以扭转乾坤,重塑东洪的政治生态!”
学武部长抖了抖烟灰,那动作细微却透着一丝无力感,脸上露出沉重之色:“唉……李显平……他干的那些事,枪毙……不至于吧?”他的声音里倒是带着一丝不确定。
张叔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李显平?他的问题可能很严重,不好说!真正让人头疼、束手无策啊是李泰峰那种人!”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华西私下跟我交流过初步调查的情况。李泰峰这个人,表面上看,简直是个‘圣人’!不贪不占,两袖清风,天天捧着马列着作,大会小会讲党性原则,一副清心寡欲、超然物外的样子。可实际上呢?他是不动!也不干!尸位素餐!被下面那些盘踞多年、早已结成利益同盟的‘土皇帝’、‘摄政王’们啊,用各种手段架空了,忽悠得团团转,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典型的昏官一个!不作为、乱作为,甚至纵容包庇,搞得群众怨声载道,下面的干部尾大不掉,成了独立王国!这种不作为的‘昏官’,造成的危害,有时候比那些明火执仗的腐败分子还要大,祸害更深!但是他不贪不占,你还不好追究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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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惜了钟书记啊……”张叔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惋惜和一种无力感,“一个正儿八经从公社干事干起,一步一个脚印,靠着实打实的成绩走上来的农民干部,心里装着群众,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眼看着就要迈上副省级的台阶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李显平李泰峰给耽误了!不知道……省委主要领导,特别是道方书记,会是什么态度啊……会不会因此……”后面的话,张叔没说出口,但我和学武部长心里都明白。
我也面露忧色,声音低沉:“是啊,张叔啊。如果因为李显平这事,影响了省委对钟书记的看法,耽误了钟书记的前程,我们……我们这些在他手下工作过的人,一辈子都要过意不去啊!钟书记是个实干家……”
学武部长默默又点上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跳跃了一下,他深吸一口,烟雾缓缓吐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喟叹,仿佛看透了官场起伏的无常,说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有时候,位置越高,越由不得自己。”
几人感慨几句之后,李叔说道:“朝阳啊,这次,你们做好准备吧,我看这样,除了焦进岗生病之外,县里的其他干部上次已经处理了一批,包括刘超英、刘进京在内,这些上级要是问下来,报告也好写,毕竟是承担了责任嘛,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个焦进岗,之前眼看着就不行了,现在又活过来了,这个不好办啊,总不能在追授他个处分吧!”
李学武摇头说道:“不行啊,任何处分,都会影响这次两会,他的政协主席,就没办法选。而且东洪的干部履历我们确实也看了,没有合适人选担任政协主席。”
张叔说道:“刘超英那?”
我说道:“刘超英下一步组织上是不是还会考虑他的县委书记的可能性?”
李学武又摇了摇头:“不好说啊朝阳,组织上一直想给你机会,但是这事一出,省里是有意让你蹲蹲苗的!”
我说道:“不是钟书记?”
张叔道:“怎么会是钟书记,钟书记在年轻干部的使用上,虽然谨慎,但是对你和友福,还是十分大胆的,钟书记本就是想着让你一步到位的,是在向省委组织部报备的时候,省委领导里有不同意见。”
李学武点头道:“朝阳啊,蹲苗不是一件坏事,对你的未来成长啊,是有好处的!这个你要正确认识。”
我点头说道:“哎,我能理解。”
张叔道:“不是能理解,是没办法,这是省委的意见,我给你邓大爷都打了电话的,你邓大爷的意思也是,服从组织的安排。”
我点了点头,目光沉稳,说道:“我能理解,请两位领导啊,相信我,一定能够正确对待。”
与此同时,东原市委招待所一号楼,会客室里暖气开得很足。何思成书记与钟毅书记相对而坐,宽大的红木茶几如同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两杯清茶放在桌上,袅袅热气升腾,却无人去碰。
钟毅书记双手放在膝盖上,他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态既显示出对上级的恭敬,也透露出内心的沉重。钟书记的脸上,尽显压力:
“思成书记啊,”钟书记的声音有些沙哑,说道,“把队伍带成这个样子,出现李显平这样的败类,我这个市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识人不明,用人失察,监督不力……我难辞其咎!我个人感到……非常惭愧!特别是在李显平同志的使用上,我负有重大责任!”
何书记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目光深邃地看着钟毅,语气平和说道:“钟毅同志啊,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句实在话,市里面对平水河大桥问题的处理上,你们有顾虑,有难处,甚至有些……投鼠忌器,我个人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涉及到了周鸿基同志的儿子,那段时间又是鸿基同志的关键时期,瑞洪同志他们也在全力迎接部里的考察,稳定压倒一切嘛,这个大局观,你们把握住了,是对的。”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茶几相碰,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话锋随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但是啊,理解归理解,绝不能支持你们当时的做法!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选择相信省委!没有选择及时、如实地向省委汇报!要相信组织!相信组织上有能力、有智慧处理好这些复杂敏感的问题!而不是利用所谓的‘潜规则’,私下里搞些‘技术处理’,想着捂住盖子,内部消化!现在好了!”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痛心,“盖子没捂住,脓疮反而烂得更深了!道方书记把振宇同志和瑞洪同志又叫过去,拍了桌子!为什么?就是因为那一千万的专项资金!交通厅没有严格按照程序,没有向省委省政府做正式汇报,仅仅依据你们市里的一份报告和所谓的‘协调’,就直接拨给了东洪建桥!程序上严重违规!这是原则问题,不是小错误,道方书记能不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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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毅书记脸上露出苦涩和深深的无奈,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是啊,思成书记。我们当时……唉,本意是好的,想着不给省里添麻烦,不给厅里添堵,自己内部想办法解决。结果……事与愿违啊,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而给振宇厅长和瑞洪主任惹了大麻烦!给省委添了乱!我……内心很愧疚啊!”
过了好一会儿,钟毅书记目光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恳求:
“但是,思成书记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基层干部特有的沉重,“基层的同志,有时候……真的很为难。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各种压力层层传导,有时真是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希望您能……体谅一下基层的难处。”
何思成书记微微点头,目光依旧锐利,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体谅?我当然体谅。坐在你这个位置上,千斤重担,千头万绪,不容易。但是!”他再次加重了些语气,“体谅,绝不等于支持啊!更不等于纵容,这是原则问题!钟毅同志,你想想,这么大一个省,如果下面各个市各个厅局都跟省里搞‘潜规则’,私下交易,自行其是,遇事不汇报,先想着捂盖子、走捷径,这个队伍,省里还怎么带?规矩还要不要?原则还要不要?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他话锋一转,语气又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