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郗归皱了皱眉,对此事颇为不赞同。
&esp;&esp;谢瑾也叹了口气,摆手让南星退下:“让谢蕴那几个兄弟去作陪,我身体不适,就不与他相见了。”
&esp;&esp;他拿起汤匙,一边为郗归盛粥,一边娓娓道来。
&esp;&esp;“谢蕴性情孤高,实在不喜后宅,又不愿时刻受婆母管束。所以从成婚伊始,就想促成大郎的外放。只是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
&esp;&esp;郗归从前常常觉得,自己在乌衣巷中见到的谢蕴,与传闻中那个有着缘风咏絮之才、能说出“不意天壤之间乃有王郎”的飒爽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esp;&esp;那时郗归以为,不过又是一个盛名之下难副其实、以至于见面不如闻名的例子。
&esp;&esp;而今想来,怕是谢蕴的朝气、才气,早已日复一日地消磨在了乌衣巷的深宅大院之中。
&esp;&esp;大鹏并非不能展翅,奈何久受束缚。
&esp;&esp;“可是,即便如此,王定之这样的人品,如何能担得起会稽内史之职?”郗归不赞同地看向谢瑾。
&esp;&esp;谢瑾缓缓摇了摇头:“琅琊王氏是江左著姓,时人以门细民
&esp;&esp;谢瑾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只能沉默着,任由他们去议。”
&esp;&esp;郗归忽然觉得很是悲凉,为会稽百姓,也为这个一塌糊涂的糟糕世界。
&esp;&esp;她闭了闭眼:“谢蕴求的,其实也只是你的不反对吧?”
&esp;&esp;谢瑾没有说话。
&esp;&esp;郗归将碗筷哗啦往前一推,当下便要起身离席。
&esp;&esp;谢瑾连忙跟着起身,抱住了因动作太猛而踉跄了几步的郗归。
&esp;&esp;衣摆扫过食案,带下了一堆碗碟,发出一阵清彻爽脆的碎瓷声。
&esp;&esp;谢瑾紧紧抱住郗归:“阿回,你听我解释!”
&esp;&esp;“还要什么解释?”郗归深吸一口气,厉声问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是你们都有各自的顾虑,所以便要一郡百姓去做你们自私选择的牺牲品,替你们付出代价!”
&esp;&esp;郗归的胸口因气愤而剧烈起伏:“谢侍中,你看看江南,看看那些百姓在过怎样的日子,你难道不会觉得心痛吗?午夜梦回,你们难道不会于心有愧吗?!你们一个个地,便是这样高作庙堂,这样把民生疾苦当作儿戏!”
&esp;&esp;“不是这样的,阿回,不是这样的。”谢瑾抱着郗归,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好教她看清自己的一颗心。
&esp;&esp;他紧紧贴着郗归的脖颈,急迫地说道:“阿回,不是这样的。渡江以来,侨姓世族占据了太多朝堂上的位置,三吴世族,尤其是那些自孙吴之时起便累世仕宦的家族,自然心有不甘。他们不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便要变本加厉地占据当地财富,以至于朝廷根本没有办法在三吴之地进行正常的租赋兵徭取给。三吴之地的盘剥,从来都是因为吴姓世族,并非因为朝廷所任之官啊!”
&esp;&esp;谢瑾所说的这些,郗归不是不知道。
&esp;&esp;除了经济利益之外,三吴世族还把控着不少村县的俗务与教化。
&esp;&esp;所谓“皇权不下县,下县惟宗族,宗族皆自治”1。
&esp;&esp;在江左,这些县下宗族,实际上都或多或少地处于三吴世族的控制和盘剥中。
&esp;&esp;可令郗归气愤的并非只有这些。
&esp;&esp;更令她感到无法接受的是,这些朝堂之上的大人,口口声声为了社稷江山,可却能一次又一次地,在一个又一个具体的决定中,将生民百姓置之不顾。
&esp;&esp;谢瑾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江左,为了社稷百姓,可那些三吴之地的贫民,难道就不是江左的臣民吗?
&esp;&esp;他说从来如此,可从来如此,难道就是正确的吗?
&esp;&esp;还是说,这些披着官袍的政客,实际上本就是一个个骄矜的世家子弟,他们享受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感叹着书本里的民生多艰,可到了真正需要做决定的时刻,他们却不爱任何一个具体的下民!
&esp;&esp;“终究是不一样。”郗归喃喃说道。
&esp;&esp;谢瑾扶着郗归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
&esp;&esp;他用自己的额头贴着郗归的额头,温柔而小心地问道:“什么不一样,阿回?”
&esp;&esp;郗归看着谢瑾,看到他瞳孔中清晰地浮现出自己的面容。
&esp;&esp;眼波荡漾,人影亦如镜花水月。
&esp;&esp;佛说三十二相,皆是非相,皆是虚妄。
&esp;&esp;她多么希望,自己在江左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esp;&esp;梦醒之后,她还会回到那个曾经生活过的时代,过那种属于她自己的,没有如此富贵、却令她无比安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