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李存勖烦恼并不仅仅是李嗣源。后唐四处用兵,很快出现了军粮不济,国库空虚的窘况。租庸使孔谦绞尽脑汁地想出各种办法,重敛急征。在他的压榨之下,许多地方无计可施,只好预借夏秋赋税,结果民不聊生,暴民蜂拥而起。现在河朔、蜀中的事还没摆平,孔谦又搞得民怨沸腾,让李存勖勃然大怒,指着孔谦的鼻子大骂了一通。曾经在租庸使之位上长袖善舞,如鱼似水的孔谦终于感到了两面被火烤的滋味。既然一味征税征粮被骂,那就只有削减军饷、军粮了。没想到如此一来,军中也闹腾起来。一时间,后唐军中一片动荡。
军心不稳,连一向不理政事,醉心于长生不死之术的宰相豆卢革都感到了害怕。他带领百官联名上奏,要求皇帝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把内库的钱财拿出来暂时接济一下,以防军中生变。文武百官说得言辞恳切,李存勖听得心烦意乱。但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此刻屏风后却还有一双耳朵正在偷听。刘皇后听见官员们要求动用内库接济军资,心头大慌。自从登上后位,刘玉娘的疯狂敛财几乎达到了病态的地步,现在外人要动自己家里的钱财,她怎么肯依?
急火攻心的刘皇后终于亮出了街头泼妇的本色。她放下了一切伪装,气急败坏地抱着自己的梳妆用具,拖着三个幼子,冲到大殿之上痛哭流涕:&ldo;你们开口内库,闭门内库。现在内库哪里还有钱,我现在剩下的就只有这些了,你们都拿去吧,把这些都卖了去养当兵的吧!&rdo;皇后当众撒泼,众人哪里见过这番架势,个个面面相觑,再不敢言。豆卢革见势不妙,首先告退,众人跟着宰相,个个屁滚尿流而去。
李存勖也觉得刘玉娘这次有点过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刘皇后却不依不饶,走上前去娇啼道:&ldo;我们夫妇能够君临天下,这是天命。天命如此,那一帮乱臣贼子又能把我们怎么样?&rdo;李存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殿门处那一缕夕阳。良久,他终于沉重地叹了口气。刘玉娘惊诧地发现,这个一向豪情盖天的男人竟然发出了如此苍凉衰老的叹息。
这是李存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弱点,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在战场上,无论战局多么凶险,敌人多么强大,他都相信自己一定能战而胜之,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但现在,没有了战场上凶悍的对手,面对叛乱纷起,财税枯竭,人心离叛,面对这些无处不在却又无影无形的麻烦,他一下子变得措手无策。张承业、周德威、郭崇韬……这些人如果还在,也许他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但现在,他只有居心叵测的李嗣源,只有哭哭啼啼的刘玉娘……
更令他痛心的是,今天的事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刘玉娘。这个女人妖媚的外表下原来隐藏着如此低俗丑恶的内心。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这样的一个人,自己竟然会为之痴迷了半生。
刘玉娘似乎感觉到些许不妙。她止住啼哭,轻声问道:&ldo;陛下莫要再烦心了,今天园子里又新来了几个伶人,不如一起去听听?&rdo;李存勖就像没有听见。他缓缓站起身,再也不看这个女人一眼,迈开大步,推门而出,走进了血色般的余晖中。大殿里阴冷而死寂,只留下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
邺都城外,李嗣源刚刚躺下就被山崩地裂般的呼号声惊醒。石敬瑭惊慌失措地扑了进来。&ldo;将军,乱军造反,乱军要造反了!&rdo;李嗣源只觉得头脑里轰的一声,一阵眩晕几乎让他栽倒。
接到李存勖调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定会有大事发生。不到迫不得已,李存勖是不会让他重新带兵的。想当初,郭崇韬幼稚地以为远征蜀中能助他脱离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但事实证明那将会让他死得更快。他不想做第二个郭崇韬。他深知,只要再次踏入这个凶险莫测战场,便再也回不了头。败了,将和那个王朝一起陪葬;胜了,或许就是李存勖决心除掉他的时候。
李嗣源就在这样的矛盾纠结中集结了他所有的精锐赶往河朔战场。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只有和往常一样,走一步,看一步。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他刚刚率军到达邺都城外,军队便造反了。
喊杀声震天动地。又一个人冲了进来,手里的长刀鲜血淋漓。李从珂气喘如牛:&ldo;父亲,乱军势大,卫队快挡不住了!&rdo;一股无名之火冲上李嗣源心头,自己刀口舔血大半生,与强敌大小不下百余战,几未尝败绩,难道还会怕几个变军?
李嗣源一掀帐帘,大步迈了出去。他不能再等了,就是现在,他必须和自己的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56 殊途同归
快马冲破了河朔平原上的薄雾,急促的马蹄声一路南下,很快渡过黄河,折向东去,直奔洛阳。这是李绍荣派往洛阳的信使。他要带给李存勖的是一个足以让帝都洛阳爆炸的消息‐‐李嗣源叛变了!几乎就在同时,李嗣源的使者也正昼夜兼程赶往洛阳,他要极力向皇帝证明,李嗣源依然对李存勖忠心耿耿,并没有任何不轨的企图。
洛阳皇宫内,截然不同的讯息纷至沓来。一方坚称李嗣源已经和叛军合流,要颠覆朝廷;一方则信誓旦旦宣称自己绝无异心。曾对时局有着敏锐感觉的李存勖,此时变得一片茫然。他极力向北方望去,却只看到艳阳下令人目眩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