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半卷,齐芷怡一袭雨过天青菊瓣纹碎花绫子对襟半臂,独自坐在映月水榭冰凉的石凳上。
面前石桌空空如也,既无画纸也无琴瑟,只有谷水缓流的粼粼波光,映着岸边垂柳的嫩绿倒影,也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倾翎方才低声禀报的消息,还在耳边盘桓:麟趾宫后殿的谢良媛,不慎跌了一跤,六个月的龙胎……没了。
六个月……她指尖捻上那嫩枝,稍一用力,便折下一小段。当年她腹中那个无缘的孩子,似乎也是在这个月份……她亲自舍去,为了破局,为了求生,换来的是云嘉霏的永囚和皇后一丝微薄的信任,代价是此生再不能做母亲。
她有心斩草除根,可惜云家虽没落,到底也曾是世家,一旦内斗停息,手中的人脉关系,起码是胜于寻常士族的,更何况自己手中空无一人,仿若平民。
谢蓉婷……齐芷怡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这算不算一种报应?当年她与云嘉霏联手,也曾是宫中搅弄风云的一股暗流。
如今云嘉霏在静思园中凋零,谢蓉婷却凭着自己的玲珑心窍和那份爽朗直率的表象,不仅安稳至今,还怀上了龙嗣。只是这福分,终究是浅薄了些。
水中倒映的天空湛蓝,柳枝轻摇,一派岁月静好。
齐芷怡站起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袖拂过冰冷的石桌。眼神里的那点波动早已敛去,只剩下惯常的清冷与平静。风声鹤唳之时,独善其身,静观其变,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至于谢蓉婷的眼泪和麟趾宫的阴云……她既非菩萨,亦非同党,自不会去沾染半分。
“倾翎。”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守在远处回廊下的掌事宫女耳中。
倾翎听到召唤,立刻快步上前,微微屈膝。
“娘娘。”
“去备一份……嗯,温补气血的药材,寻常的就好。以本嫔的名义,送到麟趾宫后殿品幽阁,给谢良媛。”
齐芷怡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
“就说,请她节哀,保重身体。其余的话,不必多说。”
“是,娘娘。”
倾翎垂首应下,心中了然。这是应有的礼数,不亲近,也不至于落人口实的冷漠。
齐芷怡最后看了一眼谷水流淌的方向,转身,裙摆间点缀的珠链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细碎而利落的轻响。
雨过天青的身影离开了映月水榭,留下空荡的石桌和那截早已沉入水底的嫩柳,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停留,也从未有过片刻的凝思。
只有谷水,依旧不疾不徐地流淌,映着岸边的垂柳,流向宫墙之外,无声地见证着永不停歇的潮起潮落。
寅末卯初,刘言宜只披了件薄薄的素绫寝衣,赤足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悄然推开了通往露台的雕花木门。一股带着乔松清冽气息的凉风立刻裹住了她,吹散了最后一点朦胧睡意。
天幕是深邃的蓝,将明未明。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蟹壳青,而西方,几颗顽强的星辰依旧闪烁着,其中最亮的那颗,便是她每日晨起必定要凝望的启明星。
刘言宜扶着冰凉的朱漆栏杆,微微仰头,琥珀色的眼眸专注地追随着那颗星子的轨迹。它悬在那里,孤高、恒定,不因人间纷扰而偏移分毫。
正则宫是东西六宫中最小的,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静谧。脚下是层层叠叠的黛瓦飞檐,宫墙内植满的乔松在微熹晨光中舒展着沉沉的墨绿,枝叶婆娑,沙沙作响。
露台下方不远,便是小巧精致的观鱼池,水面倒映着暗沉天色和松影,偶尔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