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上好的银霜炭无声地散发着融融暖意,驱散了二月料峭的春寒。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迦南香,是从并州老家新贡来的,虞惠章闻着便觉舒心。
她斜倚在铺着厚厚狐裘的紫檀卷草纹贵妃榻上,指尖随意拨弄着腕上一串温润的蜜蜡珠子,目光落在暖阁中央。
八皇子行墡和十一公主玉璐端坐在紫檀小几旁铺着锦垫的绣墩上。
行墡身姿端正,月白锦袍衬得他愈发清俊,只是眼神微垂,带着惯有的沉静。
玉璐则穿着鹅黄小袄,紫萝裙摆下的小脚轻轻晃着,一双清润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母妃,手里还无意识地摩挲着她那只宝贝玉如意。
行泰被乳母抱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就要在暖和的怀抱里睡过去。乳母得了虞惠章的眼色,悄悄抱着小皇子退到稍远的软榻旁,轻拍着哄睡。
“润儿,璐儿。”
虞惠章的声音带着塞北女儿特有的爽利,在这暖意融融的阁子里显得格外实在。
“今儿个母妃跟你们说说,在这宫里,或者说将来在宫外,该怎么管束、使唤底下的人。这不是什么大道理,是过日子、办事情实实在在的本事。”
玉璐还小,听不太懂,但她喜欢听母妃的声音,便眨巴着眼睛认真听。
行墡则微微坐直了些,目光平静地看向母亲。儿时曾经听过类似的教导,却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如今想来,应该是年岁尚小,心性不定。
现在他已十二岁,在宫中浸淫已久,又有了几分宫外历练的见闻,似乎对这种教导有了些新的体悟。
虞惠章的目光先转向侍立在一旁、正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案几上几份库房单子的卓歌。
“你们看卓歌姨姨。”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她是母妃的长御,管着咱们这朱雀殿上下百十号人。母妃信她,不是因为她会说什么漂亮话,是因为她做事清楚、有条理、忠心,且心里有本账,知道什么人该放在什么位置上。这就叫‘知人’。”
她语气平和,毫不掩饰对卓歌能力的肯定和深厚的信任。
“御下首要是‘知人’,知道谁能干什么,把事交给对的人。就像母妃把库房钥匙交给她,把采买核验交给她,把调度人手交给她,她就能办得妥妥帖帖。若把核验的事交给个不识字的粗使,那账目岂不是一团糟?把调度的事交给个没主见的,那殿里还不乱了套?”
卓歌听到提及自己,只是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并未插话,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再说,是人就会犯错。”
虞惠章话锋一转,举了个更实际的例子。
“记得前阵子,有个负责擦拭多宝阁的三等宫女,失手把陈公公新收上来的一对前朝的粉彩花鸟瓶打碎了一只。那瓶子,说贵重也贵重,毕竟是前朝官窑。”
她顿了顿,观察着孩子们的反应。
行墡听到这儿,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陈公公那张谄媚的脸,和那对据说价值连城的瓶子。
花鸟瓶并不难描绘,毕竟是常见的样式,只是那对瓶子据说用了极精致的彩料和特殊的技法烧制,光泽度极高,色彩柔和通透,纹饰生动细腻,栩栩如生,在光线下还能隐隐看到细碎的闪光。这样的好东西,若是打碎了……
玉璐则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玉如意,小脸上露出一点担忧。
“当时陈公公急得跳脚,嚷着要重罚,打板子扣月钱都是轻的。”
虞惠章语气平稳地叙述。
“但母妃没听他的。先把那宫女叫来,让她自己说清楚当时怎么回事。原来她是头天夜里值夜受了凉,头晕手抖,这才失了手。问清楚了缘由,该罚还是要罚。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降为粗使宫女,调到殿外去洒扫三个月,以观后效。这叫罚得明白。”
她看向行墡,眼神带着点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