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尽头,便是启祥宫的后苑。后苑并不大,景致却精致,山石池沼错落有致,廊庑亭榭掩映期间。最妙的是苑中那株大槐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将夏日正盛的光和热遮挡得严严实实。
槐树下有石桌石凳,乔亦竹随意拣了处坐下,抬头看着那一簇簇碧绿油亮的叶子,忽然想起蘅芜宫附近那处已空置的静思园。
良人云氏病逝后,那里便只留了几个粗使嬷嬷日常洒扫,再无旁人踏足,最是清幽不过。念头一起,她便带着芙鸯和宫女们径直往静思园方向走去。
绕过不知几处宫墙,喧闹的人声渐远,乔亦竹也有些疲惫,后悔这乍起的念头。她在启祥宫住久了,到哪处都方便,压根忘了宫中妃嫔日常行走各处离不了轿辇代步。
静思园的门扉半掩,门口值守的小内侍正靠着门框打盹儿,被芙鸯一声轻咳惊醒,慌忙行礼。
“起来吧。”
乔亦竹随意摆了摆手,语气温和。
哪怕是静思园的嬷嬷小厮们也早听闻了这位贵嫔的脾气,不敢怠慢,忙开了门,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
园内果然空寂。昔日用来思过的殿阁门窗紧闭,廊下空旷无人。园中草木倒还葱茏,只是少了人打理,显出几分野趣。青石板路上生了些苔痕,石缝间钻出几株倔强的杂草。
乔亦竹沿着回廊慢慢走着,脚步声在空寂的园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哼唱声从园子深处隐约传来。
那调子不高,带着一种略显沙哑的沧桑感,曲风并非宫中所习见的婉转清雅,倒像是带着某种遥远边陲的粗犷韵味,又或是乡野间流传的俚曲小调。
哼唱的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不高不低,断断续续,透着一种劳作后的疲惫与自得其乐。
乔亦竹脚步一顿。
芙鸯立刻意会,无声地示意众人停下。
乔亦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靠近后院角落的廊下,一个穿着半旧宫装、头花白的嬷嬷正背对着她们,手里拿着一把半湿的粗布,擦拭着廊柱的雕花。
她一边擦,一边低低地哼唱着,佝偻的背影在斜阳下拉得很长。
嬷嬷似乎没注意到有人来了,依旧自顾自地哼着曲儿,抹布在廊柱上蹭过,出轻微的“沙沙”声。
乔亦竹没上前,也没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一棵老槐树的浓荫下,隔着一段距离,听着那不成调的哼唱。
那声音里有一种未经雕琢的质朴,一种认命后的坦然,甚至带着点……她也说不上来,或许是生活的沉重,又或许是看透后的麻木?与平日里在启祥宫听到的丝竹管弦截然不同。
嬷嬷终于意识到身后有人,慌忙转身。目光触及到乔亦竹的瞬间,整个人如受惊的兔子般瑟缩了一下,随即跪倒在地,动作僵硬而慌张。
“贵嫔娘娘千岁金安!”
乔亦竹此刻看清了她的脸,皱纹像是被刀刻过一般,但尽管如此,岁月的痕迹却未完全掩盖住这个嬷嬷曾经的美貌和年轻时的精致五官。
她微微侧,目光落在嬷嬷粗糙的手和半旧的衣料上,心中并无多少怜悯,只是觉得……无甚特别。
这宫里的每个人,谁不是各有各的活法?争的,不争的,显赫的,卑微的,到头来,也不过是图一口饭吃,一个地方窝着罢了。她不喜欢旁人展现出的天然优越感,同样,对这种过于直白的艰辛,她也提不起太多探究的兴趣。
嬷嬷匍匐在地,半晌听不到回应,缓缓抬起头,只看到一片衣摆和一对精致的绣鞋。
乔亦竹的好奇心已然满足,无意与一个洒扫嬷嬷寒暄,更不想让对方因她的出现而惶恐不安。
“走吧。”
这话却是对芙鸯说的。
芙鸯会意,立刻扶着乔亦竹,转身往回走,步伐不急不缓。其余人等自然跟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园子里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