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水囊见底了!"阿虎的喊声传来。陈九斤低头一看,连接火铳的皮囊已经瘪成一团。他试图扣动扳机,却听见蛇形管里传来刺耳的嘶鸣,滚烫的热浪顺着枪管涌来,烫得他险些松手。再看身旁的士兵,半数火铳都在冒烟,铜管表面泛起诡异的蓝紫色。
远处传来马蹄声,鞑靼人的游骑突然出现在视野里。陈九斤看着手中逐渐变形的火铳,想起图纸背面的批注,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结阵!用弓箭!"他的吼声被风沙吞没,新兵们手忙脚乱地丢弃发烫的火铳,却为时已晚。弯刀的寒光中,阿虎的惨叫刺破长空。
败退回城时,陈九斤抱着一支炸膛的火铳,铜管上的螺旋纹路还在冒着青烟。他忽然注意到,炸裂的管口处凝结着暗红的胶状物,像是某种油脂。"这不是水。"他捻起碎屑放在鼻前,嗅到一股刺鼻的腥气,"佛郎机人送来的图纸。。。。。。"
深夜,陈九斤潜入军械库。月光透过气窗洒在剩余的水冷火铳上,他撬开一支火铳的蛇形管,里面干涸的物质让他瞳孔骤缩——那是混合着硫磺的海藻胶,遇热膨胀后会死死堵住水流通道。图纸角落的"coolingSerpent"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百户!"阿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陈九斤转身,看见少年浑身是血,怀里抱着那支炸膛的火铳:"他们。。。早就算计好了。。。"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消散在月光里。
陈九斤握紧火铳,指节发白。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他知道,这场由一张图纸引发的阴谋,才刚刚开始。而蓟州卫的将士们,不过是佛郎机人棋盘上的弃子。
灼焰冰流
蓟州卫的晨雾裹着砂砾,像无数细小的箭矢扎在陈九斤的脸上。他握紧新制的水冷火铳,金属握把上还残留着铁匠掌心的温度。改良后的火铳比寻常火铳长出半尺,螺旋状的铜管如灵蛇盘绕枪管,末端连接的巴掌大水箱沉甸甸的,盛满了昨夜好不容易积攒的井水。
"陈百户,时辰到了!"校场中央,游击将军李承恩的令旗划破薄雾。陈九斤深吸一口气,看着队列里二十名士兵同样举起新式火铳。这些天铁匠铺日夜敲打,将佛郎机人的图纸改得面目全非——舍弃了华而不实的长蛇形管,改用短小精悍的螺旋回路,水箱也换成了轻便的薄皮铜罐。
令旗挥落的刹那,陈九斤扣动扳机。火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滚烫的火舌舔舐着前方的草靶,而掌心传来的灼痛竟比往日轻了许多。他余光瞥见水箱里的清水开始流动,顺着螺旋铜管急速循环,带走枪管的热量。第二发、第三发。。。。。。当第七发子弹呼啸而出时,枪管只是微微发烫,完全不似从前灼得人握不住。
"好!"李承恩的喝彩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枪声。陈九斤却不敢松懈,盯着水箱里不断减少的水位。蓟州的干旱他最清楚,这点存水怕是撑不过十次击发。正想着,身旁新兵突然惨叫一声,手中火铳喷出火星——原来是水箱见底,失去冷却的铜管瞬间过热。
"停火!"陈九斤的吼声晚了一步。接连几声爆响,又有三支火铳炸膛。飞溅的铜片擦过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看着新兵们捂着伤口翻滚,他想起昨夜在铁匠铺,老匠头将最后一块铜板敲成水箱时的叹息:"陈百户,这点水,怕是连马尿都不如。"
李承恩皱着眉头走来,踢了踢地上扭曲的铜管:"不是说改良了?怎么还是不中用!"陈九斤捡起变形的水箱,内壁上还凝结着未干的水渍:"大人,蓟州滴水如金,这水冷装置再精巧,没水也是枉然。"他突然掀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疤痕,"上个月我被旧火铳炸伤,就是因为水冷系统断了水。"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传令兵浑身是血冲入校场:"报!鞑靼人提前发动总攻,先锋骑兵已到十里外!"李承恩脸色骤变,盯着陈九斤手中的火铳:"能撑多久?"
陈九斤握紧还在发烫的枪管,想起昨夜在城墙上望见的鞑靼营火,密密麻麻如天上繁星。他弯腰捡起一支完好的火铳,将仅剩的半壶酒倒进水箱——井水不足,烈酒或许能多撑一会儿。"三波齐射。"他望向列队的士兵,二十人眼中映着火铳的寒光,"然后。。。用刀。"
风沙突然变得狂暴,遮天蔽日。陈九斤带着火铳队登上城墙时,鞑靼人的骑兵已经扬起漫天黄尘。他看着身旁新兵将最后一点水注入水箱,少年的手在发抖,却仍咬牙拧紧盖子。"记住,"他拍拍少年肩膀,"枪响之后,就是死战。"
第一波箭雨袭来时,陈九斤扣动扳机。火铳的轰鸣与箭矢的破空声交织,水箱里的液体急速循环。当第三发子弹射出,他听见身旁传来"咔嗒"脆响——水箱彻底干涸了。滚烫的枪管瞬间灼伤掌心,可鞑靼人的骑兵已经冲到城墙下。
"砸!"陈九斤抡起火铳,用滚烫的枪管砸向爬上云梯的敌人。金属与弯刀相撞,溅起的火星点燃了他的衣袖。混战中,他瞥见新兵将空水箱套在敌人头上,用牙齿咬断对方喉咙。鲜血喷溅在螺旋铜管上,将最后一丝水光染成暗红。
夕阳西下时,蓟州卫的城墙终于守住了。陈九斤瘫坐在满地残骸中,看着手中扭曲的火铳。螺旋铜管上凝结着血与铁锈,水箱早已不知去向。远处,李承恩带人抬着伤员走来,火把照亮他凝重的脸:"陈百户,这次。。。多亏了你们。"
陈九斤挣扎着起身,望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风沙卷起他破碎的衣袖,露出腕间未愈的烫伤。他知道,这场胜利不过是侥幸。佛郎机人的图纸再精妙,工部的仿制再逼真,若不能扎根大明的土地,终究只是杀人的废铁。而真正的利器,永远握在那些愿意用血肉之躯守护家园的人手中。
寒流破局
蓟州卫演武场的黄沙被马蹄踏得沸腾,陈九斤单膝跪地,粗粝的指节捏着铅弹往铳膛里塞。汗水顺着他下颌的胡茬坠落,在火铳发烫的机匣上蒸腾起细小的白雾。以往每次击发后都要龇牙咧嘴吹凉枪管的间隙,此刻却被水箱里汩汩流动的冷水悄然化解。
"第三发!"他嘶吼着扣动扳机,火铳喷出的硝烟瞬间模糊了视线。螺旋缠绕的铜管里,清水正顺着工匠们连夜凿刻的凹槽急速循环,带走灼人的高温。当第五发子弹撕裂空气时,围观士兵们的惊呼声终于冲破了压抑的寂静——在寻常火铳早该烧红枪管、烫得握不住的时刻,这支水冷火铳的铜管表面竟只泛着温和的暖意。
"真能连发五弹?"李承恩的声音从高台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游击将军扶着雉堞探出身,胡须被风沙掀得凌乱,眼底却烧着两簇兴奋的火苗。他身后,蓟州卫的将领们挤作一团,有人攥着腰间佩刀的手微微发抖,有人则不停擦拭着眼角——这些在火铳炸膛事故中失去兄弟的汉子,此刻终于看到了转机。
陈九斤却不敢松懈。他盯着水箱里不断下降的水位线,喉结滚动着咽下干涩。改良后的水冷系统虽巧妙,可蓟州卫最缺的就是水。当第六次装填时,他故意放慢动作,余光瞥见水箱里的水面已经低于铜管入口。果然,第七发子弹射出的瞬间,熟悉的灼痛突然从掌心炸开——水流中断了。
"停!"他猛地甩开火铳,金属落地的声响惊飞了城头上的乌鸦。滚烫的铜管在沙地上烙出焦黑的印记,蜿蜒的螺旋纹路里还残留着几滴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陈九斤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滴落在焦土上,瞬间化作袅袅白烟。
"百户!这玩意儿能顶三支普通火铳!"新兵阿虎冲过来时差点摔了个跟头,脸上却笑出了泪花。少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发烫的铜管,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要是多备几个水箱。。。。。。"
"哪来那么多水?"陈九斤直起腰,指腹擦过掌心新烫出的水泡。远处传来鞑靼营地的号角声,隐隐约约,却像根刺扎在每个人心头。他想起昨夜在铁匠铺,老铁匠举着凿子的手都在抖:"陈头儿,这螺旋管的每道槽都是拿命刻的,可没水。。。。。。"
李承恩突然跳下高台,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抓起地上的火铳,不顾滚烫的金属,仔细端详着螺旋铜管的构造:"能改成风冷吗?就像。。。。。。"
"大人!"陈九斤打断他的话,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他连夜画的草图,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散热片和导风槽,"工部的水冷图纸是好,可咱蓟州守着荒漠要水没水。。。。。。"他的指甲狠狠戳在图纸上,"得让这铁疙瘩自己学会喘气!"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哨兵的梆子声惊破长空:"敌袭!鞑靼游骑!"陈九斤抄起火铳,却发现李承恩已经将改良后的水冷火铳抱在怀里。将军的眼神像狼一样锐利:"传令下去,全军备战!把所有能用的水冷火铳都抬上城头,这次。。。。。。"他转头看向陈九斤,"咱们试试半柱香连发的威力!"
当鞑靼骑兵的弯刀在阳光下亮起寒光时,陈九斤趴在城头,第三次装填弹药。水箱里的水已经见底,但前两轮齐射的威慑力让敌人放缓了冲锋的脚步。他望着铜管上渐渐浮现的蓝斑,突然扯下腰间酒囊——浑浊的烈酒灌进水箱的瞬间,火焰般的灼痛从掌心传来,但火铳依然顺利击发。
"好酒!"李承恩的大笑声混着枪声传来。将军亲自操起火铳,滚烫的铜管在他虎口烙下血痕,却依然连发四弹。当鞑靼人意识到明军火铳的异常时,前排的骑兵已经倒下大半,受惊的战马嘶鸣着践踏身后的同伴,阵脚大乱。
暮色降临时,陈九斤瘫坐在满是弹壳的城头上。他看着手中变形的火铳,铜管表面的螺旋纹路里嵌着凝固的血痂和火药残渣。远处,李承恩正拿着他的草图和将领们激烈讨论,火把的光芒映在每个人脸上,跳动的光斑像不灭的希望。
夜风裹着沙砾吹来,陈九斤摸出怀里的草图。被汗水洇湿的纸上,新画的风冷结构旁,他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了行字:"火器如人,得先学会在这戈壁滩上活下去。"而在更远处,鞑靼营地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掌心尚未熄灭的、守护蓟州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