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主题与文明叩问
1。技术伦理的深渊
血色海图
嘉靖三十七年,东南沿海的夜色被炮火撕裂成破碎的绸缎。加斯帕神父站在佛郎机商船"圣玛利亚号"的甲板上,铜制望远镜折射着冷光,将三海里外倭寇战船的轮廓清晰地投映在瞳孔里。海风裹挟着咸腥掠过他胸前的十字架,羊皮纸边缘的墨迹被冷汗晕开,在《几何原本》译本的扉页上洇出扭曲的纹路。
"神父,松浦家的人已经在接驳船上了。"副手佩德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腰间火枪的金属部件随着船身摇晃发出细碎碰撞。加斯帕低头看着怀中的译本,突然想起里斯本大学的课堂——欧几里得的定理曾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此刻却与沾满硝烟的火炮交易清单放在同一个木箱里。
甲板下方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十二门崭新的佛郎机炮正在被搬运上船。这些能将石弹射出半里之遥的凶器,本该是守护教堂的壁垒,如今却要成为撕裂东方海岸线的獠牙。加斯帕的喉结动了动,青铜十字架突然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胸口。
倭寇战船靠近时,松浦隆信的笑声穿透夜幕。这个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男人披着绣满家纹的黑氅,腰间胁差的鲛鱼皮刀鞘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加斯帕神父果然守信。"他随手抛来一袋银币,珍珠大小的银锭砸在甲板上,发出贪婪的脆响,"有了这些神器,台州城的高墙不过是纸糊的!"
加斯帕弯腰捡起一枚银币,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国王头像。银币边缘的齿痕割破皮肤,血珠渗进凹凸不平的纹路。他想起临行前大主教的教诲:"让东方人沐浴主的荣光。"此刻这句话却像一记耳光,打得他耳膜生疼。
"神父?"佩德罗的催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加斯帕深吸一口气,转身打开货舱。十二门佛郎机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炮管内壁还残留着试射时的硝烟。松浦隆信的武士们发出兴奋的低呼,纷纷围拢过来抚摸这些杀人凶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钟鸣。加斯帕抬头,只见月光勾勒出一个年轻身影——那人穿着绣满星象的玄色长袍,腰间青铜罗盘流转着神秘的光芒,手中雁翎刀的寒光刺破夜幕。
"佛郎机人,可知你们贩卖的不是火器,而是万千冤魂?"清冷的声音裹挟着灵力,震得甲板上的银币嗡嗡作响。加斯帕瞳孔骤缩,他在里斯本天文台见过类似的星轨图——那些用黄铜和玻璃制成的浑天仪,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现在这个东方青年的罗盘上。
松浦隆信率先反应过来:"星象师!杀了他!"武士们的刀光瞬间亮起,却在触及青年周身三尺时被无形的屏障弹开。加斯帕看着青年手腕翻转,罗盘迸发的光芒凝成实质,将射来的子弹定在空中。星轨在月光下流转,与他记忆中的天体运行轨迹完美重合。
混战在甲板上爆发。倭寇的武士刀与佛郎机人的火枪交织,加斯帕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青年在刀光火雨中穿梭,每一次挥动罗盘,都能改变炮弹的轨迹。那些被改变方向的石弹坠入海中,炸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宛如盛开的银莲。
"够了!"加斯帕突然张开双臂,挡在青年身前。松浦隆信的刀刃擦着他的耳垂划过,削落几缕褐色卷发。"停止这场杀戮!"他转向倭寇首领,"火器交易到此为止,我们不会再助纣为虐。"
"晚了!"松浦隆信狞笑,从怀中掏出一枚漆黑的药丸。药丸掷入海中的瞬间,海水沸腾翻滚,紫黑色的烟雾腾空而起。无数惨白的手臂从海底伸出,缠绕住船只,指甲缝里还嵌着破碎的渔网和腐烂的布条。
"黑潮!"青年脸色骤变。加斯帕看着那些怨灵扭曲的面孔,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马六甲海峡见过的类似景象——当时葡萄牙船队屠杀了整座渔村,当晚海面就升起了这样的黑雾。
星轨罗盘的光芒与黑潮激烈碰撞,加斯帕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几何原本》里关于悖论的论述,此刻的场景何尝不是一场巨大的悖论:本应带来光明的知识,却成了制造黑暗的工具;宣扬博爱的十字架,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佩德罗,把火药库炸了!"加斯帕突然夺过副手的火枪。佩德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父,您疯了?"回答他的是火枪扳机扣动的脆响。火光冲天的刹那,加斯帕看到青年眼中的惊讶与释然,星轨罗盘迸发的光芒将他笼罩,宛如天使降临。
爆炸的气浪将加斯帕掀入海中,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青年跃入水中的身影,腰间罗盘的光芒穿透黑暗,照亮了深海中密密麻麻的骸骨——那些被黑潮吞噬的渔民,那些死在佛郎机炮下的妇孺,此刻都睁着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这场血色交易的终结。
当加斯帕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海滩上。身边散落着《几何原本》的残页,羊皮纸上的数学公式被海水泡得模糊不清。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他挣扎着起身,看到一座道观的飞檐在朝霞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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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加斯帕转身,看到了那个星象师青年。对方递来一碗温热的草药,青铜罗盘安静地躺在他掌心,"我叫徐沧溟。你的十字架,在礁石缝里找到了。"
加斯帕接过十字架,金属表面还沾着海盐。他望着波涛起伏的海面,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欧几里得的几何线条再完美,若没有良知作为度量衡,终究只能画出扭曲的图形;就像这茫茫大海,若没有正义的罗盘指引,再先进的航海术也只会通向深渊。
"徐,"他握紧十字架,"我想。。。我该重新学习如何传教了。"
海风掠过沙滩,将《几何原本》的残页吹向大海。那些曾经用来计算弹道的公式,此刻正与海浪的纹路融为一体,仿佛在诉说着:真正的文明,不应建立在血与火之上,而应生长于理解与救赎的土壤之中。
血色砝码
咸涩的海风裹着铁锈味扑上"圣玛利亚号"甲板,佩德罗擦拭火枪的动作顿了顿。青铜枪管倒映着他扭曲的面孔,金属部件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十二门佛郎机炮整齐排列在甲板两侧,炮口黑洞洞地指向东南方——那里,倭寇的战船正如贪婪的海兽,蛰伏在夜幕笼罩的海域。
"这批佛郎机炮调试完毕,明日寅时便可交割。"佩德罗将擦拭布甩在炮管上,油亮的金属表面泛起诡异的光,"那些倭人出价三倍白银,足够我们在果阿再建三座教堂。"
加斯帕神父握着《几何原本》的手指骤然收紧,羊皮纸边缘的墨迹在冷汗中晕染。他望着不远处正在搬运火药桶的水手,橘色火把照亮他们麻木的面孔。三个月前里斯本港口的景象突然涌入脑海:大主教将十字架按在他肩头时,阳光正透过教堂彩窗,在地面投下神圣的光斑。
"三倍白银。。。"加斯帕喃喃重复,胸前的十字架突然变得滚烫。他想起在马六甲海峡目睹的惨状——葡萄牙船队的炮火将渔村夷为平地,妇孺的哭喊声混着硝烟刺入骨髓。而现在,他们要把同样的凶器,亲手交给烧杀抢掠的倭寇。
货舱深处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十二名倭国武士正在检查火炮。松浦隆信的刀疤在火把下泛着狰狞的光,他用生硬的拉丁语笑道:"加斯帕神父果然守信。有了这些神器,台州城的百姓会像麦子般倒下。"
加斯帕感觉胃部一阵抽搐。他低头看着怀中的译本,欧几里得的定理在烛光下静静流淌,与甲板上冰冷的凶器形成荒诞的对比。当松浦隆信抛来沉甸甸的银袋时,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银币砸在甲板上的声音,像极了刑场上滚落的头颅。
"神父在犹豫?"佩德罗凑过来,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果阿的教堂需要彩色玻璃,里斯本的商人等着丝绸,而这些。。。"他踢了踢炮管,"能满足所有人。"
深夜的甲板格外寂静,只有海浪拍击船身的声响。加斯帕独自站在船舷,望着海面上明灭的倭寇灯火。星斗低垂,他突然想起徐沧溟腰间流转着神秘光芒的星盘——那个东方星象师说过:"每一件凶器诞生时,天上就会坠落一颗星辰。"
海风突然变得刺骨,加斯帕抱紧双臂。货舱里传来倭寇武士的狂笑,夹杂着计算斩获的对话。他摸到怀中的十字架,金属棱角硌得胸口生疼。里斯本神学院的教义在耳边回响:"不可杀戮",可此刻他们的双手,分明正在锻造杀人的镰刀。
"神父!倭人提前来取货了!"佩德罗的喊声打破寂静。加斯帕转身,看见松浦隆信带着二十名武士登上甲板,他们腰间的胁差泛着森冷的光。
"提前交割,是怕夜长梦多吗?"松浦隆信的笑声里带着威胁。加斯帕注意到他身后的小船上,装满了沉甸甸的银箱,还有。。。几个被捆缚的明朝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