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蒸馏房飘着汞蒸汽的甜腥味。赵莽撬开镜面边缘的矿砂,青铜背面果然刻着波托西银矿的标记——三朵重叠的银花。雅伊尔用残指抚摸着标记:“十年前他们把我们这些熟练工从波托西绑来,就是因为我们懂调汞齐的浓度。汞含量三成显银脉,五成显地形,七成……”他突然压低声音,“就能显埋尸地。”
赵莽的后背泛起寒意。上个月矿难失踪的七个印第安人,胡安说他们逃进了深山,可昨天他在沉淀池里捞到只戴着铜镯的手,那镯子是其中一个女孩的。
镜面突然渗出汞珠,在地面汇成十二道细线。雅伊尔往汞珠里撒了把硫磺粉,细线立刻显出字迹:“三月对应鹰嘴崖矿洞,那里的银矿石里掺着辰砂,蒸馏时会产生红烟。”赵莽想起三天前确实闻到过红烟,当时胡安带着三个黑奴进了支道,出来时麻袋里装着沉甸甸的东西。
“西班牙人用汞齐法提炼银矿,每吨矿石要耗三斤汞。”雅伊尔的残指戳着镜面,“但他们不知道,辰砂和普通朱砂的显影温度差五度。我们故意把镜面的汞齐配比弄错,让他们在白天看到假矿脉,只有午夜的地火温度能显出真图。”
矿道突然传来爆炸声,胡安带着火枪队冲了进来。赵莽看见镜面里的自己正把硫磺粉撒向蒸馏炉,而雅伊尔已经扳动了镜后的机关——那是波托西矿工发明的保命装置,能瞬间释放矿道里的沼气。
“他们在找鹰嘴崖的银矿。”雅伊尔的声音混着甲烷的嘶嘶声,“上个月我们在那里挖到了玛雅人的祭祀坑,里面的银器比西班牙人的国库还多。”
赵莽的矿镐碰到块发烫的矿石,辰砂在火把下泛着红光。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胡安最近总往支道跑——那些所谓的“废料”里藏着高纯度的自然银,只是被汞齐盖住了光泽。
镜面在沼气中开始融化,汞珠滴落在地,显露出更复杂的脉络。赵莽数着镜中突然出现的尸体轮廓,正好七个。雅伊尔把最后一把硫磺粉塞进他手里:“告诉波托西的人,阿卡普尔科的汞齐镜里,藏着十二座城的血泪。”
爆炸响起时,赵莽看见镜中的自己正坠入汞齐池,无数银脉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母亲纳鞋底时抽出的棉线。胡安的惨叫混着汞蒸汽的爆裂声,而雅伊尔的残指仍在镜面上调整着角度,让最后一道银脉指向东方——那是通往马尼拉的航线。
三个月后,波托西银矿的老矿工收到块奇怪的青铜镜碎片,上面的汞齐层在火烤后显出阿卡普尔科的地形。其中个断指的老头认出镜缘的银花标记,突然想起十年前被绑走的弟弟,左手也缺三根手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阿卡普尔科港的海底,破裂的镜面仍在释放汞珠。每当月光穿过三十七条支道的裂隙,海面就会浮起十二道银辉,像无数矿工伸出的手,在浪涛里写下未寄出的家书。赵莽最后沉入汞齐池时,看见自己掌心的汞瘤裂开,里面裹着半片来自家乡的瓷片——那是他被掳走时,从母亲的嫁妆瓶上碰掉的。
方田秘数
崇祯十一年立夏,阿卡普尔科银矿的积水漫过脚踝,赵莽的矿镐磕在岩壁上,溅起的火星照亮了一串奇怪的刻痕。那是三排凹坑,第一排二十个,第二排一个,第三排三个,像极了他在沉船货箱上见过的玛雅数字。
“异教徒的鬼画符。”监工胡安的皮靴碾过刻痕,赵莽赶紧低下头,把矿镐往深处凿。掌心的老茧又裂开了,血珠滴在水里,和漂浮的汞珠融成一团。他想起去年在西班牙人账本上见过的数字,玛雅人用二十进制计数,这串“20·13”换算成十进制该是多少?
深夜的矿道静得能听见水银滴落的声音。赵莽借着偷藏的火折子,在泥地上划着算筹:“20乘20是四百,加13得四百一十三。”这个数字让他心头一跳——去年帮账房先生整理《九章算术》残卷时,“方田”篇里说过,一百平方步为一亩,十亩为一顷,而三百六十步正好是一里。
“四百一十三平方丈。”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矿道转角那面青铜镜,镜面反射的光影在地上投出的矩形,看着就差不多这么大。三个月前发现的镜宫迷宫,入口正好对着这串刻痕,当时特奥祭司还说过,玛雅人用“哈布年”纪年,每个月二十天,十三是神圣数字。
胡安的皮鞭突然抽在矿车上,赵莽赶紧把火折子塞进嘴里。今天监工们格外暴躁,据说昨夜有人在镜宫附近失踪,矿道里多了三道新的警戒线。他瞥见胡安手里的羊皮纸,上面画着方格,每个格子里都写着数字,和《九章算术》里丈量土地的“方田图”几乎一样。
“把这里的石头清干净。”胡安用刀柄指着刻痕处,赵莽的矿镐刚刨开表层泥土,就露出块方形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纵横交错的线,分成四百一三个小格,每个格子里都嵌着银块,像极了算筹摆出的“方田”模型。
特奥被铁链锁在旁边的矿柱上,此刻突然剧烈挣扎,他脖子上的玉坠撞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二十是‘卡盾’,十三是‘伯克盾’,他们把土地切成格子,每个银块对应一步。”老头的血滴在格子里,银块突然亮起,在岩壁上投出迷宫的轮廓,“四百一十三平方丈,不多不少,正好是当年祭司们划分的圣田面积。”
赵莽数着石板上的格子,横二十三,竖十七,相乘正好四百一十三。他想起《九章算术》里“方田术曰:广从步数相乘得积步”,广是宽,从是长,这不正是眼前的石板格局?去年账房先生教他算过,一丈等于十尺,三尺为一步,四百一十三平方丈换算成平方步,刚好是十三万一千一百步——这个数字和特奥说的玛雅圣年周期完全吻合。
深夜的镜宫泛着青铜冷光。赵莽撬开第三十七块银砖,下面露出个凹槽,正好能放下特奥的玉坠。玉坠嵌进去的瞬间,所有银块同时亮起,镜面组成的甬道开始移动,原本交错的路径渐渐对齐成方格。特奥的声音带着喘息:“玛雅人用二十进制计算星辰轨迹,汉人用方田术丈量土地,其实都是在算天地的尺寸。”
赵莽的矿镐在地上划出长宽,二十三丈乘十七丈,恰好是四百一十三。他突然想起被掳走前,父亲丈量自家稻田时,也是这么用脚步测距的。那时母亲总说,家里的三亩七分地,每寸都藏着收成的数。
“他们在找圣田的中心。”特奥指着镜面深处的金字塔,塔基正好是个方形,“四百一十三的平方根,藏着通往主墓室的步数。”赵莽记得账房先生算过,二十一的平方是四百四十一,比四百一十三多八,十七的平方是二百八十九,少一百二十四,这数怎么开方?
胡安的火把照进迷宫,赵莽赶紧躲进镜面倒影里。他看见监工手里的羊皮纸湿了水,上面的方田图晕开,露出和石板一样的格子。胡安正用西班牙语念叨着:“每个格子藏着五十磅银矿,四百一十三格就是两万零六百五十磅……”
特奥突然拽住他,往西南角的镜面推去:“那里是‘少广’术说的‘积幂’,从方田求圆,半径正好十三步。”赵莽撞进镜面的瞬间,看见无数银块在地上拼出圆形,圆心处的银砖刻着个“亩”字——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汉字。
银砖下露出个暗格,里面的竹简书着《九章算术》的残页,“方田”篇的末尾用朱砂写着:“广二十三,从十七,积四百一十三,为圣田之数”。赵莽的手指抚过字迹,突然认出这是账房先生的笔锋——那个总爱说“天下土地皆可丈量”的汉人老头,上个月被胡安扔进了汞齐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迷宫开始震动,镜面组成的墙壁渐渐合拢。赵莽把竹简塞进怀里,跟着特奥往出口跑,路过石板时,看见银块正在融化,汇成的银水在地上写出“四百一十三”。特奥的玉坠突然裂开,里面掉出半块方孔钱,钱上的“崇祯通宝”四个字在火光下格外清晰。
“他们早就知道。”特奥的声音混着石块坠落声,“汉人商船来过尤卡坦,他们教我们算土地,我们教他们观星象,这方田数是两族人合写的契约。”赵莽想起三年前在马尼拉港,确实见过玛雅人跟汉人用贝壳交易,当时他们用石子在地上划着奇怪的数字,原来竟是在讨价还价。
胡安的火枪响了,赵莽扑在特奥身上,子弹擦着耳朵飞过,打在镜面上。碎裂的镜片里,他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方格中奔跑,有的穿着粗布短打,正在丈量稻田;有的戴着羽毛头饰,正在计算星辰。当所有倒影撞到一起时,迷宫的墙壁突然透明,露出外面的银矿——整个矿脉的分布,正是个巨大的方形。
三个月后,西班牙人的货船载着批奇怪的银块抵达马尼拉,每个银块上都刻着方格。一个懂《九章算术》的商人发现,二十三块银砖拼起来的面积,正好是十七块银砖的宽度,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失踪的账房先生,总说要去海外丈量“天地的方田”。
银矿深处的青石板仍在计数,每当水银漫过四百一十三个格子,就会在岩壁上显出《九章算术》的残句。赵莽最后爬出迷宫时,怀里的竹简沾着血,其中一页写着“里田术”的地方,被他用指甲刻了个“家”字——那是他凭着记忆,算出的家乡稻田到港口的步数。
第二章反光里的城邦密码
光影终始
崇祯十一年芒种,阿卡普尔科银矿的日光斜斜切过矿道,赵莽眯眼望着青铜镜上的光斑。镜面反射的十二座城邦倒影正在缓慢移动,像被无形的手推着迁徙。他数着日晷上的刻度,距正午还差三刻——自从发现镜面会随日光变位,他每天都在火把烬头刻下影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