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教徒的把戏。”胡安的皮靴碾过地上的银矿砂,赵莽赶紧把画着轨迹的树皮藏进怀里。三天前,正午的阳光正好射进第三十七道裂隙,镜中的十二座城池突然连成直线,像条银链拖向矿道深处。特奥当时被铁链锁在镜旁,突然尖叫起来:“太阳神庙的方向!他们在指引献祭者!”
赵莽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汞渣。昨夜他摸到矿道尽头,果然在岩壁上发现太阳形状的刻痕,周围散落着玛雅祭司的骨殖。那些骨头的排列方式,和镜中城邦连成的直线一模一样。
青铜镜突然嗡鸣,赵莽的影子在镜面上被拉成长条。他想起《熔银海啸》里的记载——去年从沉船里捞出的残卷,末尾画着个圆圈,旁边注着“万物归虚”。此刻子夜的月光正淌过镜面,十二座城邦的倒影渐渐收拢,叠成个完美的玛雅数字“0”,像枚被水银浸泡的银币。
“那是‘无’。”特奥的声音带着痰响,他的血滴在镜面上,晕开的涟漪正好填满“0”的轮廓,“玛雅人说万物从‘无’中来,到‘无’中去,就像银矿里的汞,蒸发了还会凝结。”赵莽突然想起蒸馏汞齐时的场景:水银蒸汽在陶罐壁上凝成珠,滴回锅里还是原来的重量。
胡安的火枪突然对准镜面,铅弹击穿“0”的中心时,赵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斑从弹孔涌出,在空中组成太阳神庙的轮廓。特奥突然挣脱铁链,扑向镜面:“正午的直线是路,子夜的圆圈是门!”
矿道开始震颤,赵莽跟着光斑往深处跑。正午连成直线的城邦倒影此刻正在移动,像被月光融化的银水。他数着经过的矿柱,正好十二根,每根柱上的刻痕都在倒计时——从二十减到一,最后是个空荡荡的圆圈。
“二十进制的‘0’不是没有。”特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老头正用指甲在岩壁上刻玛雅数字,“就像你们的‘零’,算筹里空着的位置,才藏着最大的数。”赵莽想起账房先生教的算盘,空档代表零,可拨动珠子时,空档两边的数字总能算出总和。
太阳神庙的石门突然出现在眼前,门楣上刻着直线与圆圈的图案。正午的光斑从门缝挤进来,在地上拼出“413”的玛雅数字;子夜的月光则在门内凝成银池,水面浮着个“0”形的涟漪。赵莽突然明白,413平方丈的迷宫,原来是以“0”为中心,向十二方延展的。
胡安的火把照亮石门,赵莽赶紧躲进银池的阴影里。他看见监工手里的羊皮纸,上面的银矿分布图正是以太阳神庙为圆心,十二道矿脉像spokes般辐射——这和镜中城邦的排列完全一致。胡安正用匕首敲着门楣:“传说神庙里的银砖能铺满四百一十三平方丈,足够造十艘大帆船。”
特奥突然把赵莽推进银池,水银般的液体瞬间没过胸口。他看见老头扑向胡安,两人的影子在镜面上扭成直线,最后跌进门内的圆圈里。石门开始合拢时,赵莽在银池里看见无数倒影:正午的直线上,十二座城邦正在迁徙;子夜的圆圈里,所有影子都在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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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银海啸》的终结符号。”特奥最后的声音混着石门的轰鸣,“直线是路,圆圈是家。”赵莽的手指触到池底的银砖,上面刻着“0”的玛雅数字,旁边竟有个汉字“零”——笔锋像极了父亲记账时的笔迹。
他突然想起被掳走前的那个子夜,父亲在月光下丈量稻田,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田埂是直线,稻田是方的,可收成因时节圆缺,就像这零,看着空,其实藏着所有数。”
银池开始沸腾,赵莽的影子在镜面上分解成十二道光。当石门彻底合拢时,他看见正午的直线与子夜的圆圈在银池中心交汇,爆出的光斑里,有母亲在钱塘江畔晾晒的渔网,有玛雅祭司献祭时的血,还有胡安账本上永远算不清的银矿账。
三个月后,阿卡普尔科港的西班牙商人收到块奇怪的青铜镜碎片,正午时会映出直线,子夜时凝成圆圈。其中个懂汉语的商人认出碎片背面的“零”字,突然想起十年前在马尼拉见过的浙江渔民,总爱在算珠空档里藏着半块银角子。
银矿深处的太阳神庙,银池仍在吞吐日光与月光。每当正午与子夜交汇的刹那,池面就会浮起直线与圆圈交织的图案,像无数未写完的账册,在汞蒸汽里记着每个人的来处与归途。赵莽最后沉入银池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0”的中心裂开,里面裹着粒来自家乡的稻种——那是他被掳走时,从父亲的谷仓里攥走的。
光谱秘色
崇祯十一年夏至,阿卡普尔科银矿的瘴气里浮着层虹彩。赵莽盯着青铜镜上的光斑,赤橙黄绿青蓝紫在岩壁上流淌,像极了他在马尼拉见过的西洋镜。只是此刻镜中十二座城邦的倒影,正随着日光变幻颜色——奇琴伊察泛着靛蓝,乌斯马尔却透着赭红。
“异教徒的鬼火。”胡安的皮鞭抽在矿车铁栏上,火星溅在赵莽手背上。他赶紧低下头,把藏在矿镐柄里的分光仪碎片往深处塞。那是上个月从沉船里摸出的铜制仪器,镜片能把光拆成七色,账房先生生前说这叫“分光镜”,《羽蛇密码》里记着,不同的光藏着不同的数。
青铜镜突然发出蜂鸣,赵莽的影子在镜面上碎成彩片。他偷偷转动分光镜,靛蓝光斑里浮出细密的银脉,像渔网撒在海面;赭红光斑下却是空洞的岩层,只有几粒矿砂在反光。特奥的铁链在镜旁拖动,老头突然咳嗽起来:“蓝是‘满’,红是‘空’,祭司们用辰砂调汞,就是要让镜子记住银矿的肥瘦。”
赵莽的指甲缝里渗着汞珠。他想起蒸馏汞齐时,富矿炼出的银锭泛着青白,贫矿的成品却带红锈。上个月他偷偷化验过镜面的汞层,奇琴伊察对应的镜区汞含量三成,乌斯马尔的镜区只有一成——这比例和矿砂的出银率完全吻合。
深夜的矿道飘着辰砂味。赵莽撬开第七面铜镜,背面果然刻着玛雅数字“7”,边缘的汞层厚得能刮下珠粒。分光镜照过去,蓝光在岩壁上投出个银矿分布图,比胡安藏在保险箱里的还详细。特奥的手指在彩光里摸索:“波托西的矿工都知道,汞吃银,就像人吃谷,吃得越多,剩下的银越纯。”
赵莽数着镜中泛蓝的城邦,正好五个。他想起《羽蛇密码》里的残句:“五色入镜,银脉自现”,去年账房先生用毛笔蘸着银矿粉,在纸上画过类似的色谱,说蓝色波长最短,能穿透最厚的岩层。
“他们在找最深的蓝。”胡安的火把照进镜宫,赵莽赶紧躲进红光区。他看见监工手里的西洋镜正对着靛蓝光斑,镜片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矿洞,每个洞口都插着西班牙国旗。胡安的声音带着贪婪:“按《羽蛇密码》算,每寸蓝光对应十磅纯银,这面镜子够造三十艘战舰。”
特奥突然拽住他往镜阵中心跑,彩光在他们身后织成光网。“当心汞蒸汽!”老头的血滴在镜面上,靛蓝瞬间变成墨黑,“辰砂掺多了会吃人,三年前波托西银矿,三百个矿工就是被蓝雾裹着消失的。”
赵莽的分光镜突然裂开,七色光混在一起,在地上凝成银池。他看见池底的银砖泛着蓝光,砖缝里的汞珠正吞噬着红锈——那是贫矿才有的痕迹。特奥的玉坠掉进池里,蓝光突然炸开,十二座城邦的倒影同时显形,泛蓝的五座城池在中央聚成羽蛇的形状。
“那是羽蛇神的粮仓。”特奥的声音发颤,指着最大的蓝光区,“汞含量四成,出银率比别处高两倍。”赵莽想起父亲筛稻谷时,总会把饱满的谷粒归成一堆,瘪的另放——原来不管是稻谷还是银矿,天地都用颜色做了标记。
矿道突然崩塌,赵莽抱着分光镜钻进镜阵缝隙。他看见胡安被红光区的落石埋住,监工手里的西洋镜滚到脚边,镜片映出他扭曲的脸,正慢慢变成赭红色。而靛蓝光斑里,无数银脉正顺着彩光往上涌,像钱塘江涨潮时的浪头。
特奥的铁链缠在赵莽脚踝上,老头突然把玉坠塞进他怀里:“告诉汉人,蓝光尽头是我们的祭坛,那里的银砖刻着回家的航线。”赵莽的分光镜最后照出的,是十二座城邦在彩光中排成船的形状,泛蓝的在前领航,泛红的在后压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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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马尼拉港的汉人商人收到个青铜镜碎片,阳光下会透出靛蓝光斑。其中个懂《羽蛇密码》的老者,用分光镜照出光斑里的银脉图,突然想起十年前失踪的儿子,总爱用贝壳在沙滩上画七色的海。
阿卡普尔科银矿的深处,碎裂的镜面仍在折射日光。每当辰砂与汞齐在矿脉中相遇,岩壁就会流淌起虹彩,像无数矿工的血泪在发光。赵莽最后沉入银池时,看见分光镜的碎片里,靛蓝光斑映出母亲在织的渔网,赭红光斑里,父亲正弯腰拾起瘪谷——那些被颜色标记的,从来都不只是银矿。
银闸秘毒
崇祯十一年小暑,阿卡普尔科银矿的瘴气里裹着甜腥味。赵莽盯着那道银质闸门,纯银在火把下泛着冷光,门楣上的玛雅蛇纹正渗出汞珠。三天前胡安带着五个黑奴试图拆门,现在矿道拐角还堆着他们的尸体,皮肤青得像被水泡透的青铜镜。
“异教徒的毒咒。”新监工佩德罗的皮靴踩过尸体,赵莽赶紧低下头,把矿镐往石缝里凿。他的鼻腔里结着层白霜,那是汞蒸气凝结的痕迹——上个月他偷偷用羽毛测试过,闸门附近的汞浓度能让羽毛在半刻钟内变黑,比蒸馏房还毒三倍。
银闸突然发出嗡鸣,赵莽的影子在门板上扭曲成蛇形。他数着门钉的间距,纵横各十二颗,正好围出个方形。特奥的铁链缠在闸门铁环上,老头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落在银板上,瞬间晕开灰黑色的纹路:“西班牙人以为银能镇住汞,却不知道银爱吸汞,就像海绵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