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刑部大牢还浸在墨色里,沈予乔握着烛台的指尖被蜡油烫出红痕,却浑然不觉。她面前的木板上,武安昌的尸体泛着青灰色,七窍凝结的黑血已呈块状,掌心那半朵梨花却还娇艳,仿佛刚从枝头摘下。
“张开嘴。”她用银簪撬开死者牙关,烛火映见舌下有枚紫黑斑点,形如蜷缩的蚕。李偃飞站在三步外,手按剑柄的指节发白,袖口沉水香混着尸臭,在凝滞的空气里格外刺鼻。
“蚀心蛊。”沈予乔抽出银针蘸取尸血,针尖瞬间泛起青雾,“和你中的冰蚕蛊同出苗疆‘五毒教’,下蛊者需以自身精血喂养蛊虫三月,方能操控其在指定时辰发作。”她抬头望向李偃飞,发现对方耳后疤痕又隐约泛红,“武安昌死在子时初刻,正是蛊虫最活跃的时刻。”
李偃飞忽然上前,用帕子裹住死者手掌翻开。梨花底部的花萼上,果然有细小牙印,正是蛊虫钻入的痕迹。“醉白梨。”她指尖抚过花瓣边缘的锯齿状纹路,“梨园后园的孤品,每年只在三月初一子时开半盏茶工夫,花瓣落地即黑。”
沈予乔一怔。昨夜她们在梨园定情时,分明还是满月,此刻武安昌暴毙,竟恰逢初一。她想起李偃飞方才说的“子时初刻”,与醉白梨的开花时辰分毫不差,心中忽生寒意:“凶手在满月夜将武安昌下狱,又在初一子时借梨花下蛊,这时间掐得如此精准,难道。。。。。。”
“他在复刻悬壶阁的火。”李偃飞声音发颤,“十年前今日,先生正是在子时初刻被推入火海。武安昌以为自己能逃过报应,却不知有人替先生算准了时辰。”她转身望向牢外渐白的天空,晨光掠过她紧抿的唇线,“更狠的是,凶手用的是先生生前最爱的醉白梨,这是要让武安昌带着愧疚下地狱。”
沈予乔伸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触到中衣下凸起的旧疤。十年前的火,十年后的蛊,两场谋杀像镜像般重叠,凶手显然对悬壶阁和梨园的隐秘了如指掌。她忽然想起未读完的密信,忙从袖中掏出那半张血书——“梨园之下”四字后,隐约有团火焰状的焦痕,仿佛写信人当时已身处火场。
“先去梨园。”李偃飞忽然拽住她手腕,“醉白梨开花时必须以晨露浇灌,花匠老周寅时三刻就会去浇水,或许他见过可疑人物。”
两人赶到梨园时,东方刚泛鱼肚白。后园那株百年醉白梨孤植于太湖石旁,枝桠上只剩残花,地上却不见一片落瓣。沈予乔蹲下身,指尖触到泥土里的焦痕——是焚烧纸钱的痕迹。
“花呢?”李偃飞皱眉,手按在石桌上的青铜水盂上。盂中清水尚温,旁边放着的喷壶里,残留着混合了朱砂的液体。
“有人用朱砂水喷过花。”沈予乔嗅了嗅喷壶,“苗疆巫术中,朱砂能封花魂,让开过的花不腐不谢。凶手摘走醉白梨后,又在这里做法。。。。。。”她忽然指向石桌边缘的血滴,“这血不是武安昌的,是人血,且中了蛊。”
李偃飞瞳孔骤缩。她掏出绣春刀划破指尖,将血滴在石桌上的血痕旁——两滴血珠竟像磁石般相吸,在青石板上晕开诡异的紫斑。
“是同一只蛊虫的宿主。”沈予乔倒吸冷气,“凶手和你一样,体内都有冰蚕蛊的母虫分支,所以血液才会共鸣。”
李偃飞忽然转身望向戏台,晨光中,台角的朱漆柱上有道新鲜划痕,形如展翅的蝴蝶。她脸色剧变,拔刀冲向妆楼:“跟紧我!当年先生收的最后一个学徒,腕间就有蝴蝶刺青!”
妆楼二层弥漫着陈旧的油彩味,蛛网在铜镜前织出半透明的帘幕。沈予乔刚跨过门槛,脚下忽然踩到硬物——是半枚碎镜,镜面上粘着半片指甲,涂着已褪色的丹蔻。
“老周的指甲。”李偃飞拾起碎片,镜中映出她紧绷的下颌,“他负责照料醉白梨十年,昨夜必定看到了凶手真容。”她踢开妆奁,露出底下的暗格,里面躺着本破旧的《梨园草木志》,扉页画着朵滴血的醉白梨,旁注“子时花,勾魂芽”。
沈予乔翻开内页,发现每到三月初一的记载旁,都画着相同的蝴蝶标记。直到三年前的记录突然中断,空白页上用血写着“张师勿念,徒儿去矣”。
“这个学徒。。。。。。”沈予乔抬头,看见李偃飞正盯着梁上的绳结,那是自缢者留下的痕迹,“难道十年前就死了?”
李偃飞没说话,伸手取下梁上残留的戏服碎片——是杜丽娘的水袖,绣着的并蒂莲纹样与她发簪上的一模一样。她忽然踉跄后退,撞翻身后的妆台,铜铃般的首饰盒滚落在地,露出底衬的黄纸——竟是张承羽的生辰八字,旁边用朱砂写着“借花还魂”。
“他们想让先生借尸还魂。”李偃飞声音沙哑,“用醉白梨做引,以蛊虫为媒,在先生忌日这天。。。。。。”她忽然按住沈予乔的肩膀,“快走,西市那边恐怕已经出事了!”
两人策马赶到西市时,朱雀大街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中年男人跪在路中央,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双手虚空比划着拥抱的姿势。沈予乔挤近时,看见他眼中映着奇异的光斑,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挡在面前。
“他妻子去年病逝,今早说看见她穿嫁衣站在街尾。”茶铺老板摇头叹气,“可怜人,怕是中了邪。”
沈予乔取出随身携带的三棱镜,迎着阳光转动。七彩光斑落在男人身上的瞬间,他忽然惊呼着向前扑倒,额头撞上青石板,鲜血溅在沈予乔裙角。她这才看清,男人前方三步处的地面上,有层极薄的琉璃片,正随着微风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