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牌在风中摇曳,招牌上的铁环与吊钩摩擦,声音如拉锯,令人牙根发酥。
远处的雄鸡、野狗都在吠叫,叫声嘶哑,吠声,就更嘶哑了。
破碎的窗纸,被风吹得就好像痛苦的呻吟与喘息一般。
年轻人已经敲起了他那面招徕客人的小铜锣,锣声清脆,却又忽然停止。
——那些让人愉快的声音到哪里去了?
——那些店铺里的伙计正和妇女老温讨价还价的声音,刀勺在锅子里翻炒烹炸的声音,妈妈打小孩屁股的声音,小孩哭声,小姑娘吃吃的笑声,骰子掷在碗里的声音,酒倒进杯里,醉汉的笑声,酒搂上那些假冒江南歌语唱小调的声音。
那些又好玩、又热闹的声音,都到哪里去了呢?
锣声停,鸡鸣犬吠声也停顿。
年轻人的手垂下,他手里的轻锣槌棒,忽然间就好像变得有千斤重,心里忽然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是不是因为他不知道?
他以前到过这里,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平常很繁荣的小城,已经因为某一种神秘的原因,是变成了一个死城。
不知道,岂非正是人们所以会恐惧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呢?
神秘的东西,人们是不是才会觉得可怕?
本来就是!
他停下来,身子却在往后缩。
没有人,街上没有人,屋里也没有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没有人,没有人就应该没有危险。
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岂非就是——人?
于是,这年轻人又开始往前走,甚至又开始敲响了他那面小铜锣。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条野狗也开始往前走。
这一次,野狗是跟在他的“主人”后面往前走的了。
——狗仗人势。
——狗就是狗!
这个本来十分繁荣而且相当安祥平和的小城,竟然会忽然变成一个杳无人迹的死城?
这年轻人当然会觉得奇怪。
可是他如果看不见,他一定就不会觉得更奇怪了!
因为这个小城虽然荒废寂无人,但却还是很”洁净”的。
屋角里并没有蛛网,铁器也没有生锈,灯中的油没有枯,剩下的衣物被褥也没有发霉,甚至连桌椅上的积尘都不多。
——这里的居民,难道是在一夜间仓皇迁走的?
——他们为什么要如此仓卒迁移?
年轻人轻轻的敲锣,缓缓前行。
风犹在吹,暮云低垂,人影瘦如削竹。
天地间一片暗淡,淡如水墨。
忽然间,有声音从远处响起来了。
是马蹄声,轻轻的,慢慢的,简直好像这年轻人的剑鞘敲在地上的声音一样,虽然并不十分悠闲,但却十分谨慎小心。
来的当然绝不是归人,也不可能是过客。
——归人的归心似箭,只恨不得能早一点回到父母妻子儿女的温情里,过客赶路心急,怎么会如此从容?
这种蹄声,本来只有在春秋佳日、名山胜水间才能听得见。
此时此地,时非佳时,地非胜地,怎么忽然会有这么样一阵蹄声传来,而且来的不止十骑十人,甚至不止百骑百人呢?
来的人,会是谁?
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