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张小帅忽然展开验尸格目,朱批“死者口腔残留镇魂散,舌面有咬痕”的字迹被雨丝打湿,“你爹被灌下镇魂散时咬烂了舌头,说不出话,却用指甲在棺板内侧刻了字——你敢不敢看看,他刻的是什么?”
衙役抬来半块棺板,木纹里嵌着暗红的指甲印,歪歪扭扭拼成两个字:“冤”“子”。马文才盯着那血字,忽然想起父亲教他写的第一个字就是“冤”——那时父亲握着他的手,在药铺账本上写:“冤字底下是个‘兔’,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何况人?”可如今他成了逼父亲咬舌的人,让“冤”字的血,渗进了棺木的每道纹路。
“王典史呢?”应天府尹忽然指向堂外,衙役们正押着浑身湿透的王典史进来,后者官服上的齿轮纹绣线已被雨水泡得开绽,“你说他教你办喜丧,他可有什么话说?”
王典史忽然跪地,旱烟袋在泥水里滚出老远:“大人明鉴!是马文才求卑职替他遮掩。。。。。。他说马家药铺若倒了,‘圣颜丹’的秘方就会泄露,连累提刑司。。。。。。”话未说完,被张小帅甩来的密信糊了一脸——信上“喜丧掩罪,赏银千两”的朱批下,赫然盖着他的私章,齿轮纹的火漆印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连累提刑司?”张小帅冷笑一声,扯出从王典史官轿底搜出的骸骨木牌,“你用官轿转运试药人骸骨,拿‘瑞丧司’的布裹尸,办喜丧时撒的‘祥瑞’金粉,根本是试药人骨灰磨的——这‘风光’底下,埋的全是死人!”
木牌上的齿轮纹沾着泥水,马文才忽然想起王典史第一次带他去乱葬岗的场景:月光下,“瑞丧司”的白幡在坟头晃荡,王典史指着新挖的坟坑说:“看见没?只要给死人披身‘祥瑞’的皮,活人就不会怕他们告状。”那时他蹲下身,看见坟坑里露出的指尖——指甲上还涂着妹妹张念安送的凤仙花汁,红得刺目。
“我娘的喜丧。。。。。。”马文才忽然喃喃自语,“你也让她风光大葬了,对不对?”他忽然扑向王典史,却被铁链拽住,后颈的伤口扯得生疼,“她死前说听见乱葬岗的哭声,你说给她喝镇魂散就能安神,可你在药里加了乌头碱。。。。。。她七窍渗血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爹一样,想抓着我问‘为什么’?”
王典史的脸埋在泥水里,闷声说:“你娘发现了试药名册。。。。。。她抱着名册去敲应天府的门,是你拦下来的。。。。。。”
“我拦下来,是想烧了名册!”马文才忽然崩溃大哭,指甲抓向自己后颈的伤口,“可你说‘死人比活人好骗’,让我给她灌毒散,还说‘喜丧要办两回,爹娘各一回,才显得孝顺’。。。。。。”他忽然盯着供桌上的“冤”“子”血字,笑得喘不过气,“我才是最大的冤啊!我爹刻的‘子’,是骂我这逆子啊!”
雨声忽然变大,堂前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乱葬岗上翻飞的纸钱。张小帅望着马文才后颈的伤口,忽然想起妹妹临终前攥着的帕子——那上面绣着的半朵花,此刻正躺在证物盒里,和棺板上的血字、银针的锈迹一起,在雨水中泛着冷光。原来所有的“风光”都是幌子,所有的“祥瑞”都是血祭,而那个被父亲刻在棺木上的“子”字,从来不是称呼,是刺进逆子心口的刀。
“判吧,大人。”他将棺板、银针、密信一并推向前,“喜丧的幡能遮住活人眼,遮不住死人骨;镇魂散能镇住活人嘴,镇不住死人冤。马文才弑亲灭义,王典史助纣为虐,他们的‘风光’,该拿命来还了。”
应天府尹提起朱笔,笔尖在雨丝里晃了晃,终究落在结案文书上:“马文才背亲叛义、炼毒弑亲,凌迟处死;王典史滥用职权、毁尸灭迹,斩立决。。。。。。”话未说完,马文才忽然抓起案上的银针,刺向自己后颈的伤口——却被衙役死死按住,银针“当啷”掉在棺板的“冤”字上,溅起的泥点,恰好补上了笔画间的缺口。
衙役押着犯人走出大堂时,马文才忽然抬头望向天空——细雨落在他后颈的伤口上,锈水混着雨水往下流,在胸口画出个扭曲的“孝”字。他终于明白,父亲刻在棺木上的“冤子”,不是诅咒,是最后的劝诫:当“孝”字沾了血,当“义”字喂了毒,就算办再风光的喜丧,也不过是给良心,办了场永无宁日的丧。
老王吧嗒着烟袋,烟锅子敲着棺板上的血字:“瞧瞧,这喜丧办得再风光,也抵不过死人在棺里写‘冤’。他们以为用风光遮丑,却不知道,丑事沾了血,只会在雨里,显露出最脏的模样。”
窗外,暮色四合。提刑司的白幡在雨中翻飞,像极了马老爷子出殡那日的场景——只是那时的幡上写着“福”,此刻的幡上,全是未亡人滴下的泪,和死人刻在棺木上的,永远洗不净的,“冤”。
当铁门在身后锁上时,马文才忽然听见远处乱葬岗传来鸦鸣——那是父亲最讨厌的声音,说“鸦鸣过岗,必有冤魂”。可如今他终于懂了,这世上最冤的魂,从来不是乱葬岗的试药人,是被他亲手钉进棺材的父亲,和被他亲手灌下毒散的母亲,他们的魂,此刻怕是正站在白幡下,看着他后颈的伤口,和棺板上的血字,轻轻说一句:“孩子,你走的路,歪了。”
而堂前的雨还在落,混着锈水、泥水、血水,在青石板上冲出一道细流——那不是水,是天理的泪,为所有被风光掩盖的冤,为所有被“喜丧”埋掉的义,轻轻流一次,让这世间知道:有些罪,就算用喜丧的幡盖着,也会在某个落雨的黄昏,跟着锈水一起,从伤口里渗出来,告诉所有人,什么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终章:沉冤得雪
申时初刻的应天府被金辉浸透,青石板路泛着温润的光,却掩不住衙门口聚集的百姓眼底的火。马文才的靛青长袍已被撕得破烂,后颈的伤口还在渗着锈水,与王典史官服上斑驳的泥渍混在一起,在囚车木栏上画出暗红的线——像条从乱葬岗延伸至此的血路,终于在百姓的怒骂声里,走到了尽头。
“看!张巡检的腰牌!”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忽然静下来。衙门口的獬豸青铜柱上,半块缺角的腰牌正迎着光晃荡——青铜表面的凹痕里,嵌着试药人骸骨上的银线、陈典簿账本的残页,还有老王烟袋锅子蹭上的旱烟油,缺角处凝着的暗红斑点,是张小帅追查时蹭破的血痂。
“那不是权柄,”老药铺的李掌柜摸着胡子叹气,“是张巡检拿命攒的冤魂帖啊。”他忽然举起手里的《活人药经》——正是马老爷子临终前未烧完的那本,扉页“入药先问心”五字被血渍晕染,却比任何官印都烫人,“当年马员外不让儿子碰人血毒丹,如今他儿子却拿他的血祭了权柄。。。。。。”
囚车驶过獬豸柱时,马文才忽然抬头,盯着腰牌缺角处的血痂——那是三日前他扯断张小帅腰带时留下的,此刻在光里泛着结痂的光泽,像极了父亲棺木上未干的血字。王典史的头却始终低垂,官帽上的红缨早已掉落,露出头顶的白发——比半月前查案时白了大半,像极了乱葬岗上被霜打枯的芦苇。
“开刑——”应天府尹的朱笔重重落在行刑牌上,惊得獬豸柱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马文才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破锣般的沙哑:“爹,您刻的‘冤子’,儿子懂了。。。。。。可懂了又如何?这腰牌的缺角,能补上乱葬岗的坑么?”
话未说完,人群里忽然冲出个老妇,抱着半块红帕子扑向囚车——是陈典簿的妻子,帕角的银线断口在风里晃荡,像极了她女儿死前攥着的那半块。“张巡检!”她忽然转向獬豸柱,对着腰牌缺角跪下,“我家闺女的骸骨,可是用这腰牌的铜角量过?”
张小帅不知何时已站在柱旁,指尖擦过腰牌缺角的血痂:“陈嫂,您闺女帕子上的银线,如今嵌在这铜角的纹路里——往后每年忌日,这獬豸柱的影子,会替咱们给她上香。”他忽然展开怀里的卷宗,首页贴着的,是从乱葬岗捡回的十二枚银钉,钉头的锈迹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十二颗终于合上的眼。
王典史忽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囚车木栏上,混着他袖间掉落的齿轮纹绣线:“先帝的‘齿轮计划’。。。。。。本该是。。。。。。”
“本该是护民的盾,却成了你们害民的刀。”张小帅打断他的话,指尖敲了敲獬豸柱上的腰牌,“这缺角不是残缺,是天理留的口——让所有冤魂的血,都能顺着这儿,流进活人眼里。”他忽然望向人群里的老弱病残,那些曾被当作“试药人”的流民,此刻正攥着官府发的尸身认领帖,“马文才的‘圣颜丹’想讨好权贵,可权贵的眼,终究比不上百姓的泪亮。”
申时三刻,行刑鼓响。马文才盯着獬豸柱上的腰牌缺角,忽然想起父亲药铺的对联:“秤戥量尽人间药,良心可称天地心”。可他的“良心”,早和镇魂散的金粉一起,葬进了“喜丧”的风光里,唯有这缺角的腰牌,此刻正映着阳光,在他眼底投下最后一道光——那不是权柄的光,是父亲藏在《活人药经》里的,从未灭过的,“义”的光。
老王吧嗒着烟袋,烟锅子敲了敲獬豸柱底座——那里刻着行小字,是张小帅昨夜用匕首刻的:“冤魂归位,天理长明”。火星溅在腰牌缺角处,惊起只停驻的蝴蝶,翅粉落在银线残片上,像给这场沉冤,盖了方最轻,却最暖的棺。
人群渐渐散去时,李掌柜忽然发现,獬豸柱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堆野菊——黄白相间的花瓣间,压着张字条,是张小帅的字迹:“愿此后药铺无血,官轿无骸,獬豸角全,人心不缺”。风掀起字条边角,露出背面画着的半朵花,正是张念安帕子上未绣完的那朵,此刻被阳光照亮,像极了腰牌缺角处的血痂,在暮色里,渐渐凝成颗透明的,“安”字。
当囚车碾过青石板路,留下的车辙里渗着锈水与泥水,却被百姓捧来的清水冲散——那些水混着野菊香,顺着石板缝流进獬豸柱底座,将“冤魂归位,天理长明”八字冲得发亮。而衙门口的腰牌,缺角处的血痂终于脱落,露出底下新刻的小字:“沉冤得雪时,方知天理真”——那是用马老爷子的银镯、陈典簿的账本、张小帅的血,一起刻进青铜里的,永不褪色的,人间道。
暮色漫应天府时,獬豸柱上的腰牌忽然发出细碎的响——不是风吹铜角,是嵌在纹路里的银线、残页、烟油,在暮色里轻轻碰撞,像每个冤魂终于吐出的一口气,混着晚炊的烟火,飘向千家万户。而张小帅望着渐暗的天,忽然想起妹妹临终前说的话:“哥,獬豸角要是断了,就用良心补上”——此刻他摸着腰牌的缺角,忽然明白,良心不用补,因为它从来都在,在每个追查真相的夜里,在每个替死人说话的瞬间,在每个百姓捧来的野菊里,闪着光,亮堂堂的,比任何权柄都暖,都真。
终章的风掀起衙门口的旧幡,幡上“明镜高悬”四字被暮色染成金红,映着獬豸柱上的缺角腰牌——那不是故事的终点,是天理的起点,让每个路过的人都知道:这世间或许会有缺角的权柄,却永远不缺,为沉冤奔走的人,和永远等着雪落的,人心。
终章:獬豸衔冤
申时末刻的应天府衙落了层薄暮,獬豸青铜柱上的残角腰牌在风里晃出清响。老王吧嗒着旱烟袋,烟袋锅子敲在铜牌缺角处,火星溅进纹路里——那里嵌着的试药人银线、陈典簿账本纤维,此刻正沾着他新蹭上的烟油,在暮色里泛着暖黄的光,像给这桩沉冤裹了层烟火气的疤。
“头儿,”他望着囚车远去的方向,烟袋杆戳了戳张小帅发颤的手背,“王扒皮袖口那点齿轮纹破事,早跟着他的官印烂在卷宗里了。您瞧这腰牌——”他忽然笑起来,烟袋锅子敲得更响,“缺角归缺角,可卡着的全是咱们攒的‘证据’,比应天府尹的朱批还瓷实。”
张小帅摸着腰牌缺角处的血痂——那是三日前追凶时被马文才扯破的,此刻结痂脱落,露出底下新刻的小字“念安”。远处传来百姓散场的喧哗,混着药铺飘来的醒魂草香,忽然想起妹妹临终前攥着的帕子,此刻正躺在卷宗首页,帕角银线与腰牌纹路严丝合缝,像她隔着阴阳,终于牵住了自己的手。
“老王,”他忽然指向獬豸柱底座,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束野菊,黄白花瓣间压着张字条,“陈典簿媳妇说,她闺女的骸骨今儿入了义庄——这腰牌的铜角,可是替咱们摸过每个乱葬岗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