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突然转了方向。
他听见巡捕的咳嗽声近了,连忙把钢板塞进怀里。
远处传来汽笛长鸣,是"大和丸"进港的声音。
顾承砚舔了舔嘴唇,尝到血锈味——刚才咬得太用力了。
他望着废墟里还在冒烟的房梁,突然笑了。
那些德文铭牌,才刚刚开始说话呢。
顾承砚的指腹擦过钢板上的凹痕,月光顺着金属纹路爬上来,将模糊的字母一点点熨平。
d。。。E。。。当最后一道划痕显露出“dEUtSchE”(德语:德国)的尾缀时,他后槽牙猛地一咬——这是克虏伯厂特有的钢印,和三个月前他们与德商签订的机械合同上的标识分毫不差。
“顾先生!”
芦苇丛里传来细碎的响动,苏若雪的身影挤过断墙,鬓边的珍珠簪子挂了片枯叶。
她怀里抱着个铁皮盒,盒盖边缘还沾着焦黑的木屑:“巡捕房的人换班了,我顺了半块主板——”话音未落,她已看清他掌心的钢板,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这是……克虏伯的?”
顾承砚没接话,指尖顺着钢板边缘划到背面,突然顿住。
那里嵌着块拇指大的黑色元件,烧得变形的塑料壳上,隐约能看见“东京电子”(toKYoELEctRoN)的烫金残字。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像是石子投入深潭:“若雪,你说日本人为什么要在德国机械里装自己的零件?”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铁皮盒,盒身发出细微的呻吟。
她凑近那元件,闻到股焦糊的松香——和松本洋行仓库里常年弥漫的电子漆味一模一样。
“嫁祸。”她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炸了我们的仓库,再把德国零件和日本元件混在一起,让工部局以为是德商偷换设备,我们和德国人闹翻,他们就能……”
“就能坐收渔利。”顾承砚替她说完,军大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想起今早收到的德商电报,说“因运输问题延迟交货”,原以为是船期波动,如今看来,怕是有人早就在德商那边埋了钉子。
“他们要的不是机械,是让我们和德国人断了联系。没了克虏伯的技术,我们拿什么和松本洋行抢生丝定价权?”
苏若雪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铁皮盒“当啷”落地,滚出半片烧焦的电路板,上面歪歪扭扭焊着几个电阻——和上周她在松本洋行账房看见的维修清单里,“损坏收音机零件”的型号完全吻合。
“可他们为什么要炸毁自己的设备?”她蹲下身捡零件,声音发颤,“那批元件至少值两百大洋……”
“不是他们的设备。”顾承砚弯腰帮她捡,指节擦过她手背时,触到一片湿凉。
他这才发现她眼眶发红,睫毛上沾着细灰,像是被烟呛的,又像是急的。
“是我们的情报。”他把元件收进怀里,语气放软,“仓库里有我们和德商的合同副本、运输路线图,还有陈厂长那个老滑头藏的‘投名状’——日本人炸了仓库,顺便把‘德国设备有问题’的证据摆出来,既能断我们的外援,又能让巡捕房把矛头指向德商,坐实我们‘勾结外夷’的罪名。”
苏州河的汽笛又响了,这次更近。
顾承砚望着“大和丸”的灯火切开夜色,突然攥紧苏若雪的手腕:“走。”
“去哪?”她被他拽得踉跄,翡翠镯子在他手背上撞出红印。
“回绸庄。”他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该让老七他们醒醒了——我们不是在和商人打仗,是在和拿算盘当刀的鬼子拼命。”
顾家绸庄的后厅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