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张阙在意的,是院墙角落阴影里,一个蜷缩着的身影。他裹着一件破旧的灰色僧袍,背靠着冰冷的石墙,脑袋耷拉着,胸口几乎没有起伏,正是那天在后院雪堆上“睡觉”的和尚。此刻他仿佛与身下的阴影、背后的石墙融为一体,气息微弱得近乎虚无,若非张阙亲眼所见,几乎要忽略他的存在。
猴哥曾提过,这位是六痴中的“梦僧”,痴迷于梦境与精神的玄妙,常在睡梦中体悟大道。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风声由远及近。
院门处并未见人影,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却骤然降临,并非北域寻常的酷寒,而是一种带着寂灭、空灵、却又无比厚重的气息。
风雪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排开,院门口的光线微微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身影仿佛从虚无中踏出,稳稳地站在了那里。
来人头戴一顶毗卢帽,帽檐下露出一张清癯而庄严的面容,眼神深邃如古潭,仿佛能映照人心。
他身披一袭略显陈旧的土黄色袈裟,手中持着一柄九环锡杖。锡杖通体乌沉,非金非木,杖头九枚暗金色的圆环随着他的站定,竟未发出一丝声响,仿佛凝固在空气中。他周身并无迫人的气势,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令人心生敬畏的威仪。正是寒老魔特意叮嘱张阙要问好的那位——一竺大师。
“阿弥陀佛。”一竺大师口宣佛号,声音平和清越,如同古刹晨钟,瞬间传遍整个前院,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风声,“观诸位气息沉凝,精光内蕴,比之贫僧离寺之时,修为又见精进,善哉,善哉。”
“一竺!你可算回来了!”洱注大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与喜悦,从藏经阁的方向传来,人也随之出现在前院,“你若再不归,贫僧可真要担心那几个坐不住的小家伙,按捺不住性子,出寺寻你去了。”
他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武痴等人,意有所指。随即,洱注大师看向张阙,对一竺大师道:“此次寺中还新添了一位小施主,张阙。稍后论武,你可要多多费心,指点他一二。”
盘膝坐在大殿石阶上的三主大师也缓缓睁开眼,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阿弥陀佛。论武印证,本是美事。只是诸位同修,拳脚无眼,气劲难收,还望手下留情,莫要再损毁寺中器物。前年修缮那偏殿的屋顶,可费了不少功夫。”
“哈哈,三主放心,这次保证轻拿轻放!”猴哥在一旁拍着胸脯笑道。
一竺大师含笑点头,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三主和洱注身上,显然是在回应他们的关切。
然而,早已按捺不住的武痴一个箭步上前,双目放光,对着刚回来的一竺大师抱拳道:“一竺大师!您回来的正好!我最近闭关苦思,又琢磨出了几招新玩意儿,正愁找不到够分量的对手试招!来来来,还请大师不吝赐教!”他浑身战意升腾,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竺大师看向武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又包容的笑意,合十道:“武痴师弟,贫僧风尘仆仆,方归寺中,气息未平,心神未定。此刻动手,恐难尽兴,亦非切磋之道。再者,”他微微一顿,语气带着点促狭,
“与师弟你切磋,实乃一件费心费力又不讨好的苦差。你招式如狂风骤雨,只求尽兴,贫僧这老胳膊老腿,怕是要被你拆散架喽。”
武痴闻言,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挠了挠头:“哎呀,大师你又这样!每次都用金钟罩挡着,打起来不过瘾!您就不能不用内力,单凭招式跟我走几圈吗?”
一竺大师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见一竺大师婉拒,武痴也不强求,目光立刻转向角落里的另一个身影——那位之前硬抗他攻击的黝黑汉子,苦行僧。
他眼睛一亮:“苦行!老规矩!来!”话音未落,人已如猛虎般扑了过去,拳风呼啸,直取苦行僧胸腹之间!
苦行僧依旧如磐石般盘坐在地,面对武痴狂猛无俦的攻击,只是缓缓抬起双臂交叉护在身前,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如铁,皮肤泛起古铜色的光泽,再次摆出了纯粹硬抗的姿态。“咚咚咚!”沉闷如擂鼓的撞击声顿时响彻前院,拉开了论武的序幕。
与此同时,前院各处也热闹起来。
三位大师——一竺、洱注、三主,并未参与打斗,而是寻了一处避风的廊下石凳坐下。他们面前没有茶具,只有一壶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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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低声交谈,语速不快,手势舒缓,所谈并非武功招式,而是“缘起性空”、“诸法无我”、“般若智慧”等深奥佛理。一竺大师偶尔会引用一两句经文,声音平和却充满力量:“……譬如风动,幡动,仁者心动?非幡动,非风动,是心动耳。武者之惑,亦复如是。执着于招式胜负,心已为相所缚……”张阙远远听着,虽不能尽解其意,却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深邃智慧。
另一边,腾龙与一个抱着巨大酒葫芦、满面红光、步履微醺的胖大和尚坐在一对。那胖和尚正是六痴中的“醉者”,痴迷酒道,以酒入武。
他摇摇晃晃地将葫芦递给腾龙,腾龙也不推辞,接过来仰头便灌,几口烈酒下肚,他原本飘逸出尘的气质顿时染上了一层狂放,俊朗的面容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显然不胜酒力。醉者则哈哈大笑,拍着大腿,似乎对腾龙的反应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