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故人”披了身湿答答的雨衣,听见响动,扭身回头。
顾云篱一愣,呆了片刻,这才认出他来:“楚大人,是你……”
“刚到江宁边上就听闻临云镇来了位妙手回春的鬼医弟子,”来人笑笑,扯下兜帽,“不用想便是你,果真叫我猜对了。”
嘉兴十八年,东京兴武举殿试,楚禁举一甲进士状元,后授殿前司御前班直*,时人盛赞其“武举第一人”,声名远扬。
尔来三年有余,只是那次事发过后,顾云篱便再没有与他联系,如今他突然出现,倒真的叫她有些吃惊。
“你何时来得江宁……”久别逢故人,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顾云篱心情有些复杂。
“三年期满,我从岭南卸任回京,途经此地。”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哂笑一声,“谁知刚来你这,就看了一出好戏。”
顾云篱失笑,侧过身请他入书房:“实不相瞒,近来诸多事情纷扰,我亦有些应接不暇了。”
“看出来了,”楚禁跟着她走进,摸出火折子点燃烛台,“只不过你招惹的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顾云篱身形一顿,回头问道:“楚官人看来知晓不少?”
“岂敢,”搬了张凳子坐下,“我久不立于朝堂,知道些事情也不过是寻常人都知道的罢了。”
顾云篱蹙眉,转身替他倒了杯茶:“不妨细细道来。”
“我瞧你应当来江宁不久,不知这地方的水深莫测。”他牛饮一大口,将杯子放下,“茶不错。”
“嘉兴十五年,江宁知府因剿水匪殉职,时年正逢改制,官员调动紧凑,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什么能人替代。可不过几日,吏部便擢拔了路由之上任……他那时不过是个小小主簿,于情于理都不该他上任,言官参了数本。”
“大豊言官最忌讳如此不合章法之事,既然如此,又为何留路由之上任?”顾云篱问。
楚禁答:“这便是重要之处……吏部尚书乃是左相的门生,如此这般自然不言而喻,而路由之站住脚,则是因为他在半年之内,稳定了因匪患大伤元气的江宁。”
联合着方才赵玉竹的说辞,顾云篱顿时明白过来:“啊……是敕广司。”
“正是,江宁分舵一直屈居于官府门下,诸多事情多由官府过问,这般便遏制了发展,然而路由之不一样,他懂得变通,懂得如何‘双赢’。”
“更懂如何施强权于人。”眸色暗沉下来,顾云篱接上。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必低人一等,受人掣肘,能够打破这一局面的,便只能屈身委上,也难怪路由之这么胸无点墨的人,都能稳坐知府之位数年有余。
“江宁一地富庶,这地方知府不知勾连了多少人,也不知他背后的人何其势大尊贵,”楚禁蹙眉,脸上涌起些郁色,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你得罪不起,所以,这趟浑水你万不能再蹚下去了。”
这也未尝不是林宣礼的计谋,怕顾云篱为林慕禾医治时生出什么歹心,所以刻意要将她往阴沟里带,上了一条贼船,届时还怕顾云篱反水?事已至此,顾云篱不得不承认,比起算计人的功夫,她确实略低了林宣礼一筹。
思及此处,她有些愤懑地咬了咬牙:“若非我警觉,今夜这医馆怕就成了我们的坟冢了。”
楚禁的动作一滞,手指摩挲着杯壁,黑夜里默默向着书房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问:“我还没有问,那位娘子又是何来历?”
顾云篱一愣,失笑道:“你若真不知她,我就为你细细道来了。”
“小顾,”楚禁的笑淡了下来,神情也缓缓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你素来沉稳,自有打算,可你又为何要往那水深火热之处走?”
“水深火热之处”便是指林慕禾。
顾云篱没有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只是低头为他添盏:“一是怜惜。”
楚禁接过斟满的茶水,闻言,挑了挑眉。
“二是……我有一件昼思夜想不能解之事,需她来为我引路。”
楚禁了然,转了转眼珠子,又多余问一嘴:“那这二者之中,哪个才是最为要紧的?”
顾云篱一怔,手指轻轻一滑,碰倒了搁在手边的杯盏。
烛火即将燃尽,她脸上火光昏暗,模糊不清,看不真切。眼下楚禁这一句话,却再次让她思考起来一个问题:是啊,事到如今,究竟是怜惜在大,还是利用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