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黑暗深处。
死寂的小径旁,只剩下一片狼藉的黑暗和两个沉默的人影。
夜风吹过树梢,呜咽作响。
楚明姝松开死死拽着穆锦袖袍的手,仿佛用尽了力气。
她微微退后半步,拉开一点距离,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夜露湿冷的气息,压下喉咙的哽咽和鼻尖的酸涩。
“多谢穆公子仗义执言,两次相救。”她对着穆锦郑重地福身行礼,声音虽低哑,却带着十二分的真诚,“救命之恩,明姝铭记于心。公子高义,他日若有差遣……”
话未说完,便被对方阻断。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介怀。”穆锦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润温和,仿佛方才那剑拔弩张的威胁从未发生。
他抬手虚虚一扶,避开了楚明姝这一礼。
夜色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穆锦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温润清晰:“夜深了,此地恐生变故。楚姑娘,雅集尚未散场,不如我们同回?”
楚明姝脚步一顿。
回雅集?
那被灯火点亮的湖边小筑,推杯换盏笑语喧哗的人群,里面尽是以前在侯府的旧识。
伤口的抽痛,手背被血汗浸透的黏腻冰冷,都在尖锐地提醒她狼狈的处境。
“多谢穆公子好意。”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只是我如今身份粗鄙,又毫无才艺可观,去那等场合,徒惹人非议,更添笑柄。”
她微微侧过身,“何况,公子你也听到了,我与昭平侯府已断得干净。雅集之上尽是旧识,相见实属尴尬。公子雅人,莫要因我耽搁了行程。”
然而,预想中的脚步声并未立刻离去。穆锦反而往前略走近了半步。
昏暗中,他身姿笔挺,目光却沉沉地落在她的侧影上,带着一种穿透暮色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平静。
“身份粗鄙?”穆锦轻声反问,“姑娘能破釜沉舟,自断关系于轻义重利的侯府之局;能在这府衙后院挣扎求生,步步为营;甚至刚经历一场生死相搏的危局,仍能在此处清晰论事,与我直言身份粗鄙?”
楚明姝猛地抬头,看向黑暗中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他……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不是鄙夷,不是怜悯?
那目光坦然而认真。
“至于才艺么。”穆锦的视线转向她无力垂在身侧的右手,声音放缓了些,“姑娘当真不会画了么?据我所知,姑娘当年曾师从名师学画,那份天赋连恩师都曾赞不绝口。只是后来……”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远处隐约的昭平侯府方向,“为侯府一家的生计奔波,打理庶务,才被迫搁下了画笔。”
尘封的记忆被撬动。
当年跟着女画师学作画时的日子,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楚明姝指尖微微蜷缩,牵扯到伤口,带来清晰的钝痛。
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干涩:“穆公子如何得知?”
能知道这些陈年细事的,只可能是故人。
难道是……
“是你的好朋友告诉我的。”穆锦毫不避讳地点头,证实了楚明姝一闪而过的猜测,“徐御史家的千金,徐澜曦。”
果然是澜曦。
楚明姝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愧疚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瞬间漫过心房。
穆锦看着她眼神的变化,继续缓缓道:“徐姑娘心系于你。方才雅集初开,她便寻遍角角落落,甚至低声询问了我可曾见你踪迹。她言语间,颇为焦急失落。徐姑娘有一句话,托我务必转告于你,若今日能寻到你……”
楚明姝屏住了呼吸。冷风掠过枯枝的呜呜声也仿佛静止。
“徐姑娘说——‘她今日提笔作画,一不为争郡主恩赏的彩头,二不为显名扬才于众人。只为,若有万一,她所画之物,能有幸被一个人亲眼看到,能得到那个人的一句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