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志高扶着身旁亲卫的胳膊才稳住身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带着咸腥的凉意,却压不住他心头的躁火。
“不可能!”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前几天探马还说长江水师主力在嘉兴巡防,怎么会突然回来?”
亲卫垂着头不敢接话,远处江面上的宋军战船正缓缓列阵,黑沉沉的船帆在晨光里鼓胀,像一群蛰伏的巨兽。最前排的楼船上架着床弩,箭簇闪着冷光,遥遥对准北岸的叛军阵列。
侬志高顺着江岸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泥地被露水浸得湿滑。他看见自己带来的那几艘小船正泊在芦苇荡里,最大的一艘也不过丈余,在宋军战船面前像几片漂浮的叶子。此刻却连靠近江岸都成了奢望。
“将军,要不咱们绕去其他城门门试试?”旁边的偏将嗫嚅着开口,话音刚落就被侬志高狠狠瞪了一眼。
“绕?”侬志高咬牙,“你没看见那些船在动?他们顺着江水流速,半个时辰就能堵住水道!到时候前后夹击,咱们这点人够填江的吗?”
江风突然变大,吹得叛军阵脚有些散乱。有个年轻的叛军抬头望了望江面,腿一软差点跪下,旁边的人赶紧把他扶住。侬志高看见这一幕,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疼。
他想起出发时的雄心壮志,就这么灰溜溜的回江宁,硬闯?就凭这些连盔甲都凑不齐的手下,去撞宋军的铁甲战船?
“大王!”瞭望的士兵突然高喊,“宋军船上好像在摇旗!”
侬志高抬头,果然看见最中间的楼船上竖起一面红旗,旗面上的“宋,李”字在风里猎猎作响。那分明是在示威,是在告诉他们:这里不是可以撒野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几下。身后传来弟兄们压抑的议论声,有人己经开始偷偷往回撤脚。侬志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火气渐渐褪了,只剩下不甘的沉郁。
“传令下去,”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后队变前队,沿原路撤回。告诉弟兄们,这仗咱们不打了。”
偏将愣了一下,随即赶紧应声:“是!”
号令一层层传下去,叛军阵列像潮水般缓缓后退。侬志高最后看了一眼江面上的战船,转身时不小心踩进一个水洼,溅了满裤腿的泥点。他没回头,只是攥紧了刀柄,仿佛这样就能攥住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壮志与遗憾。
李将军扶着船舷的铁栏,看着北岸的叛军阵列像被抽了筋的蛇,缓缓缩回芦苇荡的方向。晨光透过薄雾洒在江面上,把战船的影子拉得很长,楼船的阴影里,他手背上的青筋还没完全消下去。
“侬贼也不怎么样吗,一帐不打就撤退了”水师副将赵虎道。
“你当他真想退?”李将军回头,手里的望远镜重重磕在栏杆上,“方才那侬志高在江岸上来回走了三趟,刀鞘都磨亮了,是真想搏一把的。”
赵虎挠了挠头,往北岸瞥了眼,叛军的旗帜己经只剩几个模糊的红点:“可他终究没敢动啊。咱们这二十几艘船往这儿一横,他那些破船连边都挨不上。”
“横在这儿的是船,不是铜墙铁壁。”李将军转身进了船舱,案上的舆图摊开着,泰州周边的水道标得密密麻麻,“你去看看兵甲库,能凑齐多少套步战的甲胄?咱们船上的弟兄,水里能以一当十,到了旱地上,拉弓的力气都得减三成。”
赵虎跟进来,看见将军指尖点在北岸的一片滩涂:“这儿是软泥地,战船靠不了岸,真要登陆,得用小艇。侬志高要是带人设伏,咱们下船就得陷在泥里挨打。幸好咱们只要封锁江面就好了,不用追击叛军。”
正说着,瞭望兵在舱外禀报:“将军,叛军后队己经过了西阳桥!”
李将军嗯了一声,拿起案上的茶碗抿了口,茶水早就凉透了。他想起昨夜接的急报,说叛军可能袭扰泰州,连夜把在船坞里休整的战船拉出来,连锚链都是滚烫的。好在赶得及时,否则此刻官仓怕是己经火光冲天。
“他不是怕咱们,是怕这江。”李将军放下茶碗,“叛军多是山地来的,不熟水性,更别说跟水师对阵。真逼急了,他敢放火烧芦苇荡,咱们的船反倒难走。”
赵虎这才咂摸过味儿来,挠头的手停在半空:“那他这退了,是算咱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