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直郡王为何要将这话栽到八爷身上,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人虽有些怔忡,心却越发清明起来,可越是清明越感寒寂。
八爷直愣愣看着康熙,眼中满是不甘与悲愤,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可身后的寂静让他心若冰封,神色转瞬间平静起来,俯身叩首,“儿臣无冤。”
康熙闻言勃然大怒,喝道,“来人,着刑部系捕张明德严加审问,明日回奏,若有半分不清,同罪论处!”
我知道八爷在等待什么,可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悲凉如他唯有认下这莫须有的祸事,他不想牵连我,他想保护胤禟,此刻我无论说什么都是袒护,只能激起康熙对八爷更大的愤恨。
记忆中康熙训斥八爷的话很是绝情伤人,既然这场无妄之祸因我而起,我便替他挡上一挡,尽力而为,既然应下自要尽力为之……
“竖子……”康熙正待说下去,宫室之内却传来悠然之声。
“贵者,于天家而言莫过于登九五之尊。”我缓缓转头看向直郡王,嘴边泛起笑意,“大哥既然说了大富贵,那是不是还有一句话未曾说与弟弟们听呢?”
直郡王闻言整个人僵直的看过来,声音竟带了几分惊恐,“你……”
“大哥是不好意思说吗?”我笑得越发舒逸了,极尽嘲讽的继续问道,“弟弟替哥哥说出来可好?”
“九弟,不要放肆。”四爷眼见胤禟想要维护八爷,心中万般着急,禁不住出声阻拦。
我应声看过去,微微颌首要他莫担心,却又在看见他的一刻泛起几多心思,心中隐隐怨怪起他明知自己的想法,还要出手为难八爷。
“到底什么话,九哥快说。”十爷早就愤愤不平,如今见胤禟说了半截子话自然满心着急。
我复又看向直郡王,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哥说……今钦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
此言一出,满室俱惊,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的看向直郡王。
直郡王初始颇为狼狈,慌乱不堪,窘迫间忽的醒神喝道,“我与皇阿玛之言,你如何得知,莫不是……”
他的话虽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他说过这话,可这话不该胤禟知道,既然胤禟知道了,那必是安插了人在御驾之侧,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
康熙嚯的站起身来,“你……”
我不理会康熙的愤怒,只看着直郡王说道,“我自有我的错处,用不着哥哥来提醒!胤禟怨怪的,是哥哥不该如此糊涂,本是同根、相煎何急?!你不但罔顾兄弟情义,更加罔顾天地人伦,竟然妄策皇阿玛弑子之心,唤你一声竖子亦不为过!”
话音刚落,脸颊便是一痛,整个人躺倒在地,嘴边一片咸腥,可心却有几分释然,我终于成功的将康熙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比起八爷的“大贵”,我这“大逆”更让他愤怒吧?!
“逆子!”康熙立在殿中,指着半卧在地的胤禟,喝道,“枉朕如此看重你,你竟然窥伺朕的言行?!”
“儿子未曾窥伺皇阿玛!”我起身跪好,正色说道,“今日之事儿子自会给皇阿玛一个交代,儿臣呈请皇阿玛恩准独对。”
康熙原本正盛的怒火,在听到胤禟的话后,倒去了不少,略作思量挥挥手喝道,“都给朕跪到外头去。”
众人错愕于康熙态度的转变,更没想到他会准了胤禟所请,一个个面面相觑,随即纷纷起身退去,依旨跪到了乾清宫外。
寒冬腊月,北风呼喝,众人皆是养尊处优的阿哥,此一举自然万般辛苦,可所有人都不敢露出丝毫的不耐,静静跪在宫阶之下,心里辗转不安,只盼着乾清宫的大门早早打开解了这困顿,又怕这宫门一开陡生变化,惶然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宫室之内,我跪在康熙面前垂首不语,而康熙亦无语而坐,看着脸颊红肿的胤禟,若有所思。
“为何要引火烧身?你到底从何而知?!”良久,康熙这才微叹一声问道,言语之间满是疲累,再不见刚刚的盈盈怒火。
我跪坐在地,言辞恳切的说道,“儿子不过是揣测罢了,依大哥的心境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稀奇。”我在赌,赌自己说的话与直郡王并不完全相同。
康熙静默思虑,仿佛挣扎着该不该相信胤禟所说。
我见他如此,心安了一半,又道,“张明德当日所言,并不似大哥所讲……”
“胤禟。”康熙阻了胤禟的话,手扶额角轻语,“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朕需要他说了什么。”
康熙的话让我终于知道他这一场筹谋的目的,带着几分失落轻声问道,“您这是要舍弃他了吗?”
“他不该奢望不可奢望的东西。”康熙说到此处亦生出几分悲悯来,可身为帝王的他转瞬便生生压了下去,“既如此便要阻了他的念头。”
“皇阿玛好残忍,一面给了大家希望,一面又毁了这份希望。”我侧身坐到地上,盘起双膝,单手托住下颌,“儿子可不可以知道皇阿玛究竟想要保护的人是谁?”
康熙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向胤禟,“你倒是将朕的心思看得透彻,若朕说是你呢?”
闻言,我亦笑出声来,“若是儿子,皇阿玛就不会要我筹募这场复立了,更加不会是太子,可怜啊竟要与他人做嫁衣衫。”
“胤禟,把朕交托的事情做好,朕要的是结果。”
“皇阿玛,儿臣累了。您吩咐的事情,儿子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愿意做的、不愿意做的,都已做完,儿子已疲惫至极,再无半分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