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给卫纪一个正眼,拢眉看向不发一言的蔺衡止:“怎么了,老友,你的……下属,好似有些不听话。”
“还是说你要在这里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我?”他沉声轻笑,眼尾一点细纹微微颤抖:“恕我直言,这不是个聪明人的选择。”
蔺衡止抬掌。
卫纪阴冷地看他一眼,收刀退下。
“你说得对,我不会杀你。”珍珠帘外传来些和谐的笑语,蔺衡止偏头一望,淡淡道:“我在位期间,南湘不会发兵永都,你应当很清楚这一点,为何白跑一趟?”
席明遇脸上悠然的笑消失了,失去一层轻薄的伪装,摄政王久浸权术的深沉眸光剥出来,将面前这一方心腹大患收入眼底。
看他神情一无波澜,对挑衅毫不在意的冷淡双眼,看他视自己于无物,反而对无关事更关注的可笑模样。
多像一个不问天下的隐士啊。
‘我在位期间,南湘不会发兵永都’?席明遇当然清楚这一点,倒不如说,没有人比他更相信,当今南湘的霸主、位列四境诸王第一位的蔺衡止——对皇位没有半分兴趣。
席明遇与蔺衡止是少年相识。
那年出身卑贱的他举起反旗,在南湘集结一群饥饿的流民,异想天开要推翻地头蛇,让大家伙吃个饱饭。
彼时南湘霸主林立,到处都在打仗,若说他们这队乌合之众稍微聪明些,也不是不能浑水摸鱼,占住一座小城过段平安日子。
可惜,他挑中了一颗硬石头。那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地头蛇,竟是南湘第一霸的人——桑至道宠妾的亲哥哥。
消息一传过去,辛苦网罗来的人就这样被桑至道遣来的精兵杀得七七八八,他不甘,愤慨,却又能怎样?任他再如何谋划,在这碾压的实力差距中只有含恨的份。
连他自己都要死在那些精钢刀剑之下。
也就是在那时,十六岁的席明遇看见一道剔透的剑光。
何等的凄丽啊,正因落在生者的眼中,它才配得上这份美。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那柄清寒的剑从何而来,它朴实无华,没有一丝花哨,甚至称不上太快,精兵们列阵,举盾,或是放箭,围攻……
他们一拥而上,他们相继死亡。
直到尸山血海归于尘土,他看着衣裳上连一丝血污都未沾上的人,感到没齿的恐怖。
蔺衡止散着雪白的长发,静静站着,除却被鲜红浸透的双手外,就像个闲庭信步的普通人,问他:“你知道卫氏宗祠怎么走么?”
席明遇牢牢记住了这份凄丽,因为他是这柄剑下唯一生还的人,他在十六岁结交了一个怪物般的剑客,壮大自己的亲军,从此一路坦途,又在两年后杀进永都的那一日与之分道扬镳。
他曾努力挽留:“你我合力,何愁不能一统天下?永都皇位近在咫尺,这方天地尽在你我手中,衡止,我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走!”
孤身的剑客却答:“我对一统天下没有半分兴趣。”
席明遇叹惋,不解,可他很快就投身进永朝的权利漩涡之中,没了蔺衡止,他还有自己一手拉起来的亲军,对付一个日薄西山的杨氏皇族不必费力。
他计划得很好,先费一年除去皇帝,扶一杨氏稚儿上位,待他彻底掌控永都,出兵平定四境之后,再谋称帝之事。
可他万万想不到,待他除去皇帝,扶立杨氏幼君,敕封摄政王之时,却听闻蔺衡止平定南湘,自立王侯的消息。
蔺衡止看不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