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朝权相杨国忠。
他那一品紫绣蟒袍裁剪得极为合身,玉带束腰,将他保养得还算丰腴的身材绷得笔挺,似乎象征着伪朝中枢最后的强韧。
脸上堆积的笑容,是经过无数镜前演练打磨出来的成果,标准的、露齿八分的“宰相和煦之笑”,原本应当充满亲和与威严。
然而此刻,这张笑容如同戴上了一层釉色僵硬的陶土面具,嘴角上挑的弧度被无形的力量凝固,牵扯得面部肌肉微微扭曲。
他双手端端正正地拢在宽大的蟒袍袖筒之内,手指却被袖中的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了掌心,留下深陷而青白的指甲印痕,有几处甚至沁出了细微的血珠,那丝滑的锦缎内里被染上了几点难以觉察的暗色。
这锥心的痛楚是他对抗内心滔天屈辱的唯一武器。
杨国忠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远方那如巨大铅块般缓缓碾来的墨色阴影上。
他知道那是什么——三千头披甲战象骑兵和一万七千步兵,两万看着如同恶狼般的南诏蛮兵。
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眼底深处,焦虑如同暗处的火苗灼烧着他的理智;
那赤裸裸的、被蛮夷轻视的屈辱感像毒蛇噬咬着他的尊严;
而在那焦虑和屈辱之下,翻涌着的是一股更为深沉、更为凛冽的、淬炼了十数载官场风云的毒辣狠厉!
“忍…必须忍!”杨国忠在心中无声地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昔年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忍胯下之辱……今日这点轻慢算什么?只要阁罗虎能替我击退朱雀军团,只要能让这江山还在我杨家掌控之下!今日匍匐在地,他日必要这蛮子…要他南诏举国上下,血债血偿!”
他那藏在宽袍大袖中的手,指甲更深地嵌入了皮肉。
在他身后,站立着一排伪朝重臣,新任户部尚书兼任京兆尹崔光远等重臣……个个身着朱紫,袍服光鲜。
然而一张张脸上要么是强装的镇定,要么是掩饰不住的灰败。
他们的目光复杂地在远处恐怖的大军和皇帝单薄的背影之间游移,像一群被驱赶到网中的鱼,惊惶失措,不知前路何在。
一个翰林学士模样的官员,下意识地捻着胡须,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那份以倾国之力、倾轧人心制造出来的虚伪“热闹”,在那片无声无息碾压过来、如同乌云压顶般的厚重阴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脆弱、滑稽,又如此令人绝望!
大地在呻吟!
起初那震动极其细微,如同蛰伏于九地之下的洪荒巨兽,在睡梦中偶然翻身时带起的一丝响动。
很快,这细碎的感觉便汇聚成了实质性的力量。
“轰…隆…”
“轰…隆…”
沉重而富有规律,如同连绵不绝的地底闷雷,一声接着一声,由西南方向碾压而至。
脚下的青石板,那历经千百年风雨的车辙印痕清晰可见,此刻开始轻微地、持续地颤抖起来。承恩门城楼上,灰瓦细密地“咯咯”作响,檐角悬挂的铜铃发出不成调的低鸣。
这震动顺着人的脚底、脊柱直冲颅顶,震得众人心头烦恶,气血不由自主地跟着翻涌躁动,几个年老体虚的官员甚至踉跄了一下,脸色煞白。
视野的尽头,那片墨色的“铅云”终于化为了实体。
三千头披挂着重型藤甲、要害部位覆盖着至少三层、被油反复浸透得黝黑发亮的厚生牛皮的庞然巨象!
它们如同从亘古画卷中走出的史前巨兽组成的移动山脉,裹挟着碾碎一切的死亡气息,带领一万七千步兵缓慢却势不可挡地踏入了众人的视线范围!
每一头巨象都高达两丈有余(近七米),粗糙厚重的皮肤如同千百年风化的玄武岩,上面布满深浅的沟壑和疤痕,彰显着丛林法则留下的印记。
粗壮如同宫殿梁柱的巨大四肢每一次沉重地抬起再落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巨大肌腱拉伸声响,“嗵!”地一声,便在丰腴的蜀地松软的官道上留下一个深达尺许、瞬间溢满泥浆的巨大坑洼,仿佛大地上被生生凿出的伤疤。沉
重的身躯使得整个象群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但这种排山倒海、无法抗拒的力量感,更让人肝胆俱裂。
巨象甩动着数丈长的粗糙鼻子,如同挥舞着攻城撞木,带起沉闷的呼啸风声。
最令人灵魂震颤的,是它们头部那两根向上弯曲、如同从地狱熔炉中锻造出来的巨大弯刀般的森白象牙!
尖端被打磨得寒光闪烁,幽冷、锐利,反射着穿透厚重云层的惨淡阳光,那光泽刺入人心,似乎无声地宣示着:城墙、甲胄,在它面前,不过是一层脆弱的薄纸。
象背之上,稳坐的南诏武士!
他们大多身形精悍,肌肉如同铁块般虬结隆起,在黝黑发亮、如同上等乌木打磨过的肌肤下清晰地勾勒出力量暴烈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