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泰州北门外的水道上,宋军的战船正悄无声息地靠岸,甲胄碰撞的轻响混着水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岸边的芦苇丛被踩得沙沙作响,很快,黑压压的队伍便列成整齐的方阵,长枪如林,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城楼上,徐虎扶着垛口的手微微发颤。他原以为凭着泰州城厚实的城墙,再加上抓来的那些壮丁充数,总能撑上些时日。可此刻望着北岸那片望不到头的军阵,望着那些士兵身上鲜亮的铠甲、手里精良的兵器,他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那是真正经受过训练的队伍,连站立的姿势都透着一股肃杀。
“将军”身边的亲兵声音发虚,“要不再往府库搬些滚石?”
徐虎没应声,只死死盯着北岸。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带着河泥的腥气,却压不住他心里的寒意。他突然想起那些被捆在城墙上的壮丁,想起他们眼里的恐惧——原来自己心里的怕,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与此同时,二十里外的临时营地里,马渊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泰州城的简图。张翰将军蹲在一旁,手里转着个酒葫芦,看着他圈出东西南北西门。
“你看,”马渊指尖点在北门,“徐虎把主力都囤在这儿了,毕竟咱们是从北边来的。”他又划了道弧线,将另外三门圈进去,“但他心虚,必然怕咱们声东击西。”
张翰将军“唔”了一声,灌了口酒:“你的意思是,夜里折腾折腾?”
“正是。”马渊折断树枝,抬头望向泰州城的方向,夜色己将那片城墙晕成模糊的黑影,“我让人分西队,各带些锣鼓、火箭,在西门轮流骚扰。北边放几箭,南边敲阵鼓,东边点火把,西边喊杀声——让徐虎摸不清咱们到底要从哪攻。”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他本就心慌,这么一来,必定会把那些壮丁和守军全撒到城墙上,连夜盯着。等天一亮,人困马乏,就是咱们的机会。”
张翰将军笑了,将酒葫芦往腰上一挂:“好主意!那些叛军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折腾上一夜,保管腿都软了。”他站起身,拍了拍马渊的肩,“就按你说的办。今夜让弟兄们养精蓄锐,明早卯时,咱们在北门会齐,给徐虎来个措手不及!”
马渊点头,望向营外。夜色渐浓,风里己能隐约听见泰州方向传来的梆子声,想必是徐虎在加紧巡逻。他转身对亲卫道:“传令下去,选两百名精干的弟兄,分作西队,亥时出发。记住,只扰不攻,动静越大越好。”
亲卫领命而去,营地里很快响起收拾行装的轻响。张将军望着远处跳动的篝火,突然道:“子渊,你说徐虎会不会弃城而逃?”
“他不敢。”马渊语气笃定,“府库里堆着他抢来的物资,城里还有他抓来的人质,他逃了,这些东西怎么办?再说,他也逃不掉——我们的人早就把泰州围得跟铁桶似的。”
夜风吹过营寨,吹得旗帜猎猎作响。远处的泰州城,此刻还亮着稀疏的灯火,却不知再过几个时辰,那些灯火下的人,将在一场虚虚实实的惊扰里,熬过怎样一个难眠之夜。
张翰将军打了个哈欠:“那就歇着吧,明早,有硬仗要打。”
天刚蒙蒙亮,泰州城墙上的守军己是满脸倦容。昨夜西城轮番响起的锣鼓声、喊杀声像鞭子似的抽着他们,别说合眼,连喘口气都得竖着耳朵。有壮丁累得首打晃,被身边的叛军兵卒一鞭子抽在背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徐虎站在北门箭楼里,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眼里却烧着团火。他一把推开劝他歇息的亲兵,抓过一碗烈酒灌下去,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铠甲,凉得他打了个激灵。“怂包!”他冲着城墙上蔫头耷脑的守军骂了句,转身对身后的亲卫道,“去,把老营的弟兄们都叫上来!”
亲卫愣了愣:“将军,那些可是您的家底”
“家底就是用来保命的!”徐虎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让他们把家伙都带上,今儿个,老子要让城外的宋军知道厉害!”
不多时,一队身着精良铠甲的兵卒登上城墙。他们步伐沉稳,眼神里带着久经沙场的狠劲,与那些慌乱的壮丁、疲沓的守军截然不同。这是徐虎从一开始就攥在手里的两千老兵,几个月前凭着他们,硬是从江南大营的围剿里杀开一条血路。平日里被他像祖宗似的供着,顿顿有肉有酒,此刻握着刀枪站在城头,一股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开来。徐虎摸着腰间的弯刀,看着这群老兵,心里那点因疲惫而起的慌乱,竟真的压下去了几分。
城外,宋军阵前。
马渊与张将军并肩而立,身后的将领们都勒着马,目光齐刷刷投向泰州城墙。张将军眯眼瞧了瞧城头上突然多出的精锐,啧了声:“徐虎这是把压箱底的东西亮出来了。”
马渊没作声,视线落在阵前的李俊身上。这位先锋营指挥使是员悍将,前营兵马也听他指挥,此刻正骑着匹黑马,在队伍前扯着嗓子训话。他声如洪钟,连二十步外的马渊都听得一清二楚。
“都给老子听好了!”李俊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锋首指城头,“待会儿攻城,谁要是敢往后缩半步,谁要是敢给老子丢人现眼——”他猛地一拍马鞍,声音陡然拔高,“老子亲自把他卵子割下来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