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在正面坐下,王景隆上前拜见。王尚书问:“我规定你读的书看完了吗?出的题目做了多少?”王景隆回答:“父亲吩咐的书都看完了,题目也都做完了,还有精力看了些其他的书。”王尚书说:“把写的文章拿来我看看。”
王景隆递上文章,王尚书越看越满意,一篇比一篇写得好,便说:“景隆,去参加儒士科举考试吧!”王景隆有些犹豫:“我才读了几天书,哪敢指望中举啊?”王尚书鼓励道:“考一次就中固然好,多考几次机会也更多。先去试试,下次就更有把握了。”于是王尚书写信给提学察院,推荐儿子参加科举。
到了八月初九,王景隆进考场考完头场,把写的文章拿给父亲看。王尚书看后大喜:“就凭这七篇文章,中举有什么难的!”等二场、三场考试结束,王尚书看了后场的文章,更是高兴:“这次不但能中举,说不定还能拿个头名!”
另一边,玉堂春自从住进百花楼,就再也没下过楼。这天她觉得烦闷,叫丫头:“把棋子拿来,我和你下盘棋。”丫头说不会,她又问:“那你会打双陆吗?”丫头还是摇头。玉堂春心烦意乱,把棋盘、双陆一股脑全扔在楼板上。
丫头见她掉眼泪,赶紧端来饭:“姐姐,从昨晚到现在你都没吃东西,吃点点心吧。”玉堂春把点心掰成两半,右手拿一块吃,左手下意识地把另一块递给“公子”,可伸到一半才发现面前是丫头,手一松,点心掉在了楼板上。
丫头又端来一碗汤:“饭太干,喝点汤吧。”玉堂春刚喝一口,泪水就止不住地流,放下汤问:“外面怎么这么吵?”丫头说:“今天是中秋佳节,大家都在赏月玩乐,咱们家的翠香、翠红姐姐都有客人陪着呢。”
玉堂春听了,虽然没说话,但心里想着:“哥哥离开都一年了。”她叫丫头拿来镜子,一照吓了一跳:“怎么瘦成这副模样?”随手把镜子扔在床上,走到楼门前,让丫头搬来椅子坐下。
坐了许久,看着明月高高升起,远处传来打更声,玉堂春吩咐:“把香烛拿来。今天八月十五,你姐夫正在考最后一场,我烧柱香保佑他。”她走下楼,在天井里跪下祈祷:“天地神明在上,今天是八月十五,我哥王景隆正在参加科举考试,希望他能高中榜首,名扬天下。”说完,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
这时,西楼上有个客人,是山西平阳府洪洞县的沈洪,带着上万两银子来北京贩马。他早就听说过玉堂春的名字,特意来拜访。老鸨见他有钱,就把翠香打扮成玉堂春的样子。相处几天后,沈洪才发现不对,苦苦哀求要见真的玉堂春。
当晚,丫头下楼取火,准备给玉堂春烧香用。小翠红多嘴,对沈洪说:“沈姐夫,你天天想见玉姐,今晚她下楼在天井里烧香,我带你悄悄去看看。”沈洪掏出三钱银子收买丫头,跟着来到楼下。月光下,他看得清清楚楚。等玉堂春拜完,他突然现身作揖。
玉堂春吓了一跳,厉声问:“你是什么人?”沈洪连忙说:“我是山西的沈洪,做贩马生意,有几万两本钱。早就仰慕姑娘大名,今天能见到,就像拨开云雾见到青天。希望姑娘赏脸,到西楼一叙。”玉堂春怒道:“我和你素不相识,深更半夜的,你仗着有钱就来骚扰人!”
沈洪不死心:“王三官也是人,我也是人。他有钱,我也有钱,我哪点不如他?”说着就想动手动脚。玉堂春狠狠啐了他一口,急忙跑上楼关上门,转头就骂丫头:“胆子这么大,怎么放这无赖进来?”沈洪讨了个没趣,只好走了。
玉堂春越想越气,认定是小翠香、小翠红通风报信,又骂道:“你们这两个没出息的东西,接你的客人去,干嘛来招惹我?”骂完,忍不住放声大哭:“要是哥哥在,哪轮得到这些人欺负我!”她又气又伤心,越想越觉得日子难熬。
再说王景隆在南京参加完乡试,考试结束后闲着没事,每天满脑子都是玉堂春。南京也有风月场所,但他一次都没去过。到了二十九日放榜那天,他等到三更以后才睡着。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人报喜:“王景隆中了第四名!”
王景隆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赶紧起身梳洗,骑上高头大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去参加鹿鸣宴。家里人得知喜讯,父母兄嫂、姐夫姐姐都高兴坏了,连着几天摆酒庆祝。
王景隆拜谢了主考,辞别提学,又去祖坟前祭扫,然后向父母禀明:“孩儿想早点进京,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再专心读几个月书,准备参加会试。”父母知道他心里惦记着玉堂春,但儿子中了举,也只能答应。
王尚书把大儿子、二儿子叫来问:“景隆去祭扫祖坟,收了多少人情钱?”大儿子说:“大概三百多两。”王尚书说:“这点钱只够人情往来,再另外给他一二百两带着。”二儿子疑惑:“用不了这么多吧?”王尚书解释:“你们不懂,我那些同年、门生大多在北京,人情往来哪能少得了钱。让他手头宽裕些,读书也更有劲头。”
王景隆收拾好行李,约了两三个知心的同年。家人去请张先生选了个好日子。王景隆恨不得马上飞到北京,和朋友们雇了艘船,拜别父母兄嫂。两位姐夫还邀请亲朋好友,在十里长亭摆酒送行。
王景隆上船后,兴奋得手舞足蹈,旁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全是玉堂春的影子。船一路前行,不知过了多少天,到了济宁府,众人下船改走陆路,继续朝着北京而去。
自从中秋夜见过玉堂春后,沈洪整日魂不守舍,茶饭不思,他拉着翠香、翠红两位姑娘苦苦哀求:“好姐姐,就因为见了她一面,我如今整个人都没了精神,七上八下的。我一个人在外漂泊,举目无亲,求求你们帮我劝劝玉姐,让我能见她一面。只要能如愿,哪怕死了,我也忘不了二位的救命之恩。”说着,竟双膝跪地。
翠香、翠红连忙说:“沈姐夫,你先起来,我们可不敢跟她说这话。你没见中秋夜她把我们骂得多凶吗?等妈妈回来,你求她帮忙吧。”沈洪急切地说:“那就麻烦二位姐姐,快把妈妈请出来。”翠香故意逗他:“你得跪着给我磕一百二十个响头,我才去。”沈洪救人心切,慌忙连连磕头。
翠香随即把沈洪的请求告诉了老鸨。老鸨来到西楼,问沈洪:“沈姐夫找我有什么事?”沈洪直言不讳:“没别的事,就是一心想和玉堂春在一起。您要是能帮我促成这事,别说是金银财宝,就算为您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老鸨听了,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盘算着:“要是答应他,万一玉堂春不愿意,我该怎么办?可不答应,又怎么从他手里拿到银子?”沈洪见老鸨犹豫不决,便向翠红投去求助的眼神。翠红心领神会,使了个眼色后下楼,沈洪赶忙跟上。
翠红对沈洪说:“常言说‘姐爱俏,鸨爱钞’,你得多拿出些银子,才能打动她。她平时见惯了大钱,给少了根本不管用。”沈洪忙问:“那得多少钱?”翠香狮子大开口:“至少一千两银子,这事才有谱。”也该沈洪倒霉,鬼迷心窍般,竟然真的拿出一千两银子,对老鸨说:“这是彩礼钱,您先收下。”老鸨见钱眼开,说:“银子我先拿着,你别急,我慢慢想办法。”沈洪满心期待,连连拜谢,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陷阱。
与此同时,全国十三省的乡试榜单在午门外张挂。王银匠拉着金哥说:“也不知道王三官中没中?”两人迫不及待地跑到南直隶的榜单下查看,只见解元是考《书经》的,往下数第四名赫然写着“王景隆”。王银匠兴奋地说:“金哥,太好了!三叔中了第四名!”金哥还有些不敢相信:“你看清楚了吗?别认错字。”王银匠有些不满:“你这话说的,我好歹也读到《孟子》了,这三个字还能不认识?不信你找别人来看!”金哥确认后,两人欣喜若狂。他们买了一本乡试录,急忙跑到妓院,向玉堂春报喜:“三叔中举了!”
玉堂春让丫头把乡试录拿上楼,展开一看,上面清楚地写着“第四名王景隆”,还注明“应天府儒士,《礼记》”。她激动地走到楼门口,吩咐丫头赶紧摆上香案,虔诚地拜谢天地。拜完后,她先是谢过王银匠,又转身感谢金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把老鸨和妓院老板吓得不轻。
两人慌慌张张地商量对策:“王三中了举,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来北京,到时候白白把玉堂春带走,我们岂不是人财两空?玉堂春和王三感情那么好,肯定会在他面前说我们坏话,让他来报复我们。这可怎么办?”老鸨恶狠狠地说:“先下手为强!”妓院老板忙问:“具体怎么干?”老鸨露出狡黠的笑容:“咱们已经收了沈洪一千两银子,再找他要一千,把玉堂春便宜卖给他。”老板担心地问:“要是三儿不同意呢?”
老鸨胸有成竹地说:“明天咱们杀猪宰羊,再买些纸钱,就说去东岳庙赶庙会,烧纸发誓,全家从此不再干这行。三儿要是听说我们从良了,肯定也想去庙里烧香。到时候让沈洪提前准备好轿子,直接把她抬到山西。等王三来了,见不到心上人,自然就死心了。”妓院老板拍手称快:“好计!好计!”当下,他们就偷偷找到沈洪,又从他手里骗了一千两银子。
第二天一早,丫头跑去告诉玉堂春:“家里杀猪宰羊,要去岳庙呢!”玉堂春疑惑地问:“为什么?”丫头说:“听妈妈说,因为王姐夫中了举,怕他来报仇,所以今天发愿,全家从良,以后不再接客了。”玉堂春半信半疑:“是真是假?”丫头笃定地说:“当然是真的!昨天沈姐夫都走了,以后再也不接客人了。”玉堂春说:“既然这样,你跟妈妈说,我也想去烧香。”
老鸨假装热情地说:“三儿,你想去就赶紧梳洗,我叫轿子抬你去。”玉堂春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后,跟着老鸨出了门。刚出门,就看见四个人抬着一顶空轿子。老鸨装作不经意地问:“这轿子是雇的吗?”轿夫回答:“是啊。”老鸨又问:“从这儿到岳庙要多少钱?”轿夫说:“来回一趟,一钱银子。”老鸨讨价还价:“五分行不行?”轿夫痛快地答应:“小事一桩,您请上轿。”老鸨指了指玉堂春:“不是我坐,是我女儿坐。”
玉堂春刚坐上轿子,轿夫抬起来就走,可方向根本不是东岳庙,而是朝着西门而去。走了几里路,到了一个偏僻转弯的地方,玉堂春回头一看,只见沈洪骑着骡子跟在后面。她顿时明白了,大声喊道:“不好!原来是老鸨他们把我卖了!”接着,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黑心的贼,要把我抬到哪里去?”沈洪得意地说:“还能去哪儿?我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你回山西做老婆。”
玉堂春在轿子里痛哭流涕,不停地咒骂。轿夫们却加快脚步,一路狂奔。到了傍晚,沈洪找了家旅店,摆上美酒佳肴,满心期待着能与玉堂春共度良宵。可玉堂春只要听到他说话就骂,一碰她就打。沈洪怕在店里闹出动静不好收拾,心想:“她现在就像瓮里的鳖,跑不掉的,等回了家,还怕她不乖乖听话?”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哄着,不再强行逼迫。而玉堂春整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
这边王景隆一到北京,把行李安置在店里,就带着两个家人直奔王银匠家,打听玉堂春的消息。王银匠热情地请他坐下:“有现成的酒,先喝三杯接接风,慢慢说。”说着就倒上酒。王景隆不好拒绝,连喝三杯后,急切地问:“玉姐知道我来了吗?”王银匠却不接话,只是劝酒:“三叔好不容易来一趟,再喝几杯!”王景隆又喝了几杯,追问道:“这几天你见到玉姐了吗?”王银匠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三叔先喝酒,这事不急。”
王景隆心里起了疑心,站起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直说,别把我急死!”就在这时,金哥从门口经过,看到公子在里面,连忙进来磕头贺喜。王景隆问金哥:“你三婶最近怎么样?”金哥年纪小,口无遮拦,直接说:“被卖了。”王景隆大惊失色:“卖了谁?”王银匠赶紧瞪了金哥一眼,金哥这才反应过来,闭上了嘴。